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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溪城弩手把他那柄年久失修的手弩靠在一只酒桶上,伸手拍了拍身上,咂咂嘴。
“喂!”他转向坐在桌边,正聚精会神地读小说的搭档,那个剑术稀松、脑筋死板的城堡剑士,“你带酒杯了吗?”
剑士把头从那本精灵机构“碧曲阁”出版的小说上抬起来,傻乎乎地望向弩手,手指无意识地在酒窖的木桌表面扣了扣。
“我们是来巡逻的,我为啥会带酒杯?”剑士干巴巴地道,仿佛问出这个问题的弩手才是白痴一般。
“操!”岩溪城弩手骂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咱们今天负责巡逻城堡地下!一周才轮到一次靠近酒窖,你他妈怎么把酒杯忘了?!没酒杯怎么喝酒?!”
剑士傻眼了,张了张嘴,没说话。
弩手怒气冲冲地朝着酒窖墙上成排嵌入的巨型酒桶上踢了一脚。
——这两人,一个是先前岩溪城城防军的弩手,一个是岩溪城城堡的守卫,虽然都是休斯顿大公国的武装力量,但其实关系远得八竿子也打不着;
不过,岩溪城内乱以后,不少岩溪城城防军士兵都死在混战中,或是背叛大公国南下前往裂魂之地、去霜枫岭刚成立的“黑水安保公司”当佣兵赚大钱了;
这位弩手倒是对休斯顿家族一片忠心耿耿,并没有顺应风潮跑路,而是跟着城防军剩余的人马,在休斯顿大公和黑祭司的命令下,收缩回了岩溪城的中央城堡,因此也就和这个剑士先生从此搭伙干活了。
和如今城堡中绝大多数士兵一样,为了“保护大公阁下和黑祭司阁下的安全”、把这座古代要塞彻底变成一副坚不可摧的乌龟壳,这个新组建的二人组,也要每天轮班在城堡中巡逻。
按照岩溪城城堡现任司令官、休斯顿大公近来新宠菲利普上尉的指令,他们往往每一周才能轮到一次值城堡地下的夜班——而这个巡逻任务,正是所有城堡守军心目中一等一的美差;
原因也很简单:有酒喝。
岩溪城的地下酒窖,收藏了休斯顿家族数百年来囤积的珍酿,乃是这座城堡中一笔巨大的财富;
酒窖里储存的葡萄酒,向来只供大公宴请贵宾使用,本来是这帮普通兵油子一辈子也尝不到一滴的存在,平时更是由城堡的酒窖管理员、既严肃又精明的老约翰先生亲自造册管理,想偷都没法偷。
不过近些日子,情况就大有改观了:
首先是最珍爱佳酿珍藏的休斯顿大公闭门不出,最近在岩溪城城堡作威作福的都是那位黑祭司大人——黑祭司可不关心城堡里储存的葡萄酒如何,也从来没有过问过酒窖的情况;
其次,则是城堡里的酒窖管理员老约翰不知为什么突然离开了岩溪城。
城堡里的士兵们,有的说老约翰是见势不妙跑路了,也有的说老约翰是去考察葡萄品种了,但无论如何,现在的岩溪城城堡酒窖可真真是一片无人守护的处女地。
于是这些天来,凡是轮到夜班值守城堡地下层的城堡卫兵,通通都没有按照规章在走廊里巡逻,而是清一色坐到了酒窖里偷酒喝:
带上两只酒杯,往酒窖中间一坐,随便伸伸手,就能从酒桶里接上满满一杯即使是贵族也绝难品尝的美酒……
即使是被关在这么一个无法自由出入的要塞之中,岩溪城城堡的卫兵们也觉得,自己的小日子还真是过得不错。
不幸的是,今天轮班看守城堡地下、本应找到机会痛饮美酒的这两个糊涂蛋,恰恰忘了带酒杯。
弩手怒气冲冲地瞪着忘带酒杯的城堡剑士看了看,又打量了一下木桶,突然灵机一动。
他摘下自己头上戴着的、伤痕累累的旧铁盔,拽着棉衣胡乱擦了擦内壁,然后把铁盔端到酒桶的出酒阀处,拧开龙头。
一阵流水声响起,醇厚的酒浆滚滚灌入了这只钢盔客串版的酒碗,酒窖的空气中也多了一分令人迷醉的葡萄酒香。
城堡剑士见状大喜,急忙从桌旁站起,也摘下自己的钢盔,有样学样,跟着弩手接了满满一钢盔的葡萄美酒。
两个瘪三接好了酒,嬉皮笑脸地坐到桌旁,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休斯顿家族多年珍藏的昂贵美酒,就像是饮马一般毫不怜惜地往嘴里灌去。
现在,整个岩溪城城堡已经是一座紧锁着的孤城,每天和一群士兵一起被关在城堡中、受着黑祭司大人和菲利普上尉的责骂,这两个大头兵承受的心理压力也着实不小;
结果这一喝,立马就喝多了:
城堡的葡萄酒,虽然不是最烈的矮人酒,但也不是市镇酒吧里那种兑水的寡淡液体,几乎是片刻之间,两人都感觉头脑有些晕晕乎乎的,挂在酒窖墙上的那盏提灯,昏黄的火焰也有变成重影的倾向。
随之而来的,就是丫们的嘴不太能把得住门了。
“喂……蒂姆……”城堡剑士从硕大的钢盔酒碗里把脸拔了出来,好几天没剃的胡须上都沾满了暗红的酒浆,“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啊?这……城堡里……没小妞玩啊……”
“出去?出个屁!”桌子对面的弩手伴着巨大的酒嗝声骂道,狠狠地一拍桌子,“那个……什么……黑祭司杂种……”
“喂!”剑士因酒精而混沌的眼睛,出现了一刹那恐惧的清明,“你别这么叫黑祭司大人……”
结果,弩手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
“我呸!”他大声骂道,“那个什么……黑祭司,他他妈就是个杂种!下令把我们……都关在……这破城堡里……有什么用!还真以为……能……挡住外面那些……狗娘养的……”
说到这里,弩手眨了眨眼,显然是由于酒精的作用,想不起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话说回来……蒂姆……”剑士嘟囔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黑祭司大人要……让所有人都待在城堡里啊?”
“为什么?”弩手冷笑道,“还能……他娘的为什么?!还不是那个杂种,还有休斯顿大公,怕了南边那个艾略特·伊戈尔!”
剑士眨了眨眼,显然对“艾略特·伊戈尔”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
“那是谁啊?”他一边捧着钢盔痛饮,一边问。
“哼,你们这帮每天待在城堡的……白痴……肯定不知道!”弩手的冷笑声更得意了,“我们城防军,可是对外面的世界……一清二楚!艾略特·伊戈尔,就是,南边裂魂之地新上任的领主!”
“裂魂之地还有帝国领主?!”剑士傻乎乎地问,“那地方不是鸟不拉屎吗?”
弩手对剑士的无知嗤之以鼻:
“前两年刚上任的!你猜怎么着?别看这个艾略特·伊戈尔,好像才二十岁出头,但还真他妈让他在荒原上,把他妈的领地白手起家建起来了!之前……我们城防军聊起这事儿还都在说……这个伊戈尔小子,肯定是他妈的至高圣神的私生子……”
“不至于吧……”剑士嘟囔。
“不至于?怎么不至于?”弩手拍着桌子道,“人家花了两年时间,不光在裂魂之地把领地建了起来,还他妈的不知怎么,从帝都那边搞了个公爵头衔回来……今年更离谱了,那小子还他妈的成了‘总裁南方军务’!你知道什么叫‘总裁南方军务’吗?啊?”
剑士痴呆的表情,显然表明丫啥也不知道。
弩手发泄完一通,闷闷地灌了一口酒,叹道:
“跟你们这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城堡里的废物……真是没法聊!总而言之,这个艾略特·伊戈尔,现在已经是帝国南方一个牛逼哄哄的人物了!可最他妈傻逼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咱们尊敬的休斯顿大公、咱们岩溪城,不知道怎么回事,跟人家结下仇了!”
“休斯顿大公和那个艾什么伊戈尔有仇?!!”剑士发出了耗子一般的尖叫声。
“你别问我是丫们怎么结的仇,那帮贵族傻逼的事,我他妈不知道……”城防军弩手烦躁地摆了摆手,端着空空如也的钢盔站起身,想要去酒桶边再接一碗酒,“……实话告诉你吧,那个艾略特·伊戈尔势力日强,咱们岩溪城又被一场傻逼内乱搞垮了,此消彼长,现在咱们尊贵的休斯顿大公心里最怕的,就是那个艾略特·伊戈尔趁势过来寻仇……”
说到这里,弩手打了个嗝,然后一边拧酒桶阀门一边继续冷笑道:
“要不,你猜为什么咱们所有人都要跟他妈鸵鸟一样缩在城堡里?还不是休斯顿大公怕防守一空虚,被伊戈尔家族派来的刺客抹了脖子……”
“这也太夸张了……”剑士怔怔地瞪着自己的钢盔酒碗,喃喃道。
弩手端着钢盔接酒,回头白了这夯货一眼,懒得多讲。
其实这俩瘪三也算够走运的——由于他们一整天都窝在城堡里,所以甚至还不知道此时此刻,南方联军已经兵临城下的恐怖消息。
“可、可是,蒂姆……”剑士耷拉着脑袋想了想,突然抬头道,“……我们总不能一直在城堡里……这么……这么……待下去吧?”
接酒的哗啦声停下了。
城防军弩手用手扶着出酒阀,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然后端着半钢盔葡萄酒走回桌旁,跌坐回椅子当中。
“是不能这么待下去了。”弩手盯着剑士道,语气中有种让剑士新生恐惧的决绝意味,“哈里……我们不能他妈的跟着休斯顿和那个黑祭司杂种,在这个傻逼城堡里待一辈子。”
剑士怔怔地道:
“蒂姆……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弩手一边缓缓啜饮酒水,一边沉吟道,“……休斯顿家族已经完蛋了。大公不知道还有几天可活,那个里昂·休斯顿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现在岩溪城连个像样继承人都找不到……大公已经完蛋了,他肯定斗不过那个艾略特·伊戈尔!”
“所以呢?”剑士有些被同伴得出的失败主义结论吓到了。
“所以我们必须想好出路!”弩手在桌上一顿钢盔,眯眼道,“休斯顿大公完蛋了,可咱们不能给他陪葬,不能憋死在这座城堡里!哈里……你相信我吗?”
剑士眨了眨眼,结结巴巴地道:
“我、我当然相信你,蒂姆……”
“好!”弩手咬了咬牙,握起拳头在桌上一锤,“那要我说,我们要尽快想个办法偷偷溜出去,然后去南方投靠那个艾略特·伊戈尔!哈里,你见过荒原上的风滚草没有?只有跟着风向走,我们才有活路,我们不能站在失败者这边,我们要去投靠胜利者!”
剑士足足愣了七八秒,才尖声叫道:
“蒂、蒂姆!你想投敌!”
“找一条活路罢了……将来哪天,那个艾略特·伊戈尔带着人打上门来,咱们不是都得死?”弩手恨恨地道,“还‘投敌’……哈里,你说说,黑祭司和菲利普上尉已经多长时间没法军饷了?难道岩溪城和休斯顿那老王八蛋,还值得咱们继续效忠?”
剑士嗫嚅了,不知该如何反驳,但常年在城堡中侍卫大公的积习,还是让他很难认同伙伴的投敌想法。
弩手知道这个榆木脑袋一时半会想不通,懒得再说,翻了个白眼,端起钢盔继续喝酒。
然而,就在啜饮着猩红的酒水时,他并没有注意到,本应平静的葡萄酒液面,突然没来由地剧烈颤动了起来。
下一秒,钢盔中的酒液就在巨鲸城“唤潮者”的无声驱使下,凝结为一柄从碗中陡然升起的水刃,直直灌入了弩手的眉心,红色的葡萄酒和红色的鲜血同时绽放成一朵华丽的蔷薇。
桌子对面的剑士,只看到眼前突然一红,甚至没来得及站起身来,就被一柄冰凉刺骨的匕首抹了脖子,无声无息地软倒在地。
手持匕首的“锈石镇”刺客,和隐藏在黑暗中的唤潮者大师,两人彼此对了个眼色,确认安全以后,便朝着酒窖深处吹了个口哨。
于是,刚才还在被两个倒霉士兵讨论的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就在埃尔德里奇和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以及一帮南方马仔的簇拥保护下,从酒窖深处的阴影中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