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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百琼楼掌柜将书信翻来覆去端详个遍后,便只得将书信送还到乔兰手上,还不忘令差遣送信之人,好生留意乔兰接信时节的神情,如是有分毫古怪,便不可将书信递出。毕竟是眼光毒辣至极,且深谙凭书信通风报信的手段,百琼楼掌柜自然也是信得过自个儿眼光本事,再者已然便是料定,纵使是这乔兰有心掀风起浪,也断然无那等本事走出这座宣化城。
所谓手眼通天,宣化城内外,莫过于八方街中人。
自八方街起势以来,宣化城中眼线自然遍布,更何况身手高明的江湖人乃至于高门大派习武之人,厌倦江湖或是急求钱粮者,更是似游鱼入海,就连宣化城中百姓都是言说,宣化城中房倒屋塌,压死十人,三位公子俩两位百姓,其余五位尽匹夫。勾栏赌坊,身在此处天下,终归是需不少习武能人镇住场子,即便多半不敢同那些位身后树大根深的公子当真造次,可最不济也能使人心头略微忌惮些,更何况是八方街富贵,任走一处宅邸,其中摆设也是能抵上千百银两,如若是别地窃贼铤而走险,失却些摆设事小,丢了脸面则是事大。
如此一来,百琼楼掌柜自是放下心来,如何说来这二兰踏得百琼楼后,可当真是聚财无数,隐隐之间已是有各占半魁的意味,尤其那等远道而来达官显贵高门公子,多半便是冲着二兰的名头,踏得楼中便恨不得将携来银钱,尽数压到桌案上头,贪几日欢愉。
既是如此,纵使二人归百琼楼所属,也需时常允些甜头,倘若是当真触怒抵死不做生意,恐怕几日之间便要亏过许多钱财,倒是不如时常送上些好处,并无不可。
这般道理,对于时常豢隼熬鹰的百琼楼掌柜而言,可谓是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会使得两人过于骄纵蛮横,又不会使得二人始终兴致缺缺,容姿衰败,而是恰好维持到正中央去,掐上两把,更是不忘多允几枚甜枣。
乔兰接信的时节,恰好坐于屋舍当中饮茶歇息,瞧那位下人恭恭敬敬捧书信立身屋舍之外,连抬头意图也无分毫,倒也只是将杯盏搁在嘴边停滞一瞬,旋即便有些心不在焉,又是悠然饮过两盏茶汤,才是嗤笑道来。
“这楼中谁人不晓得,掌柜的最擅算计人心肚肠,自那日前去寺中吃斋诵经,接着这封家书时节,不知要耗费多少心力在这封书信上头,而今反倒是令你前来送信,谦恭有加,想来也是不曾看出什么蹊跷,事前事后两幅面皮,心性确是上佳,很是佩服。”
“略微猜猜,这书信大抵便是家父所书,当然要好生查查其中,有无密谋算计,可在我看来,这封书信是否能送到这来,并不重要,本就是亲手将自家姑娘卖入此间,难不成还盼着时过事改,能给他些好脸色不成?刀穿肩胛前后通透,过个一年半载,就能痊愈如初不
留疤,哪里有那么划算的买卖。”
女子分明是奇灵动俊秀的面皮,而今却是寒霜遍地,冷冷清清笑了笑,撂下杯盏来,并无丁点起身接信的意思。
“掌柜的吩咐小人将这家书送还乔姑娘,多半是知晓是做事有些欠妥,可亦是为维持这百琼楼不出祸患,小人实在不敢妄自揣度掌柜心思,更是不敢惹得乔姑娘心生厌烦,还恳请姑娘接信,如若不然,小人恐怕难以前去复命,又要挨得好通狠揍,扣去月钱。”下人战战兢兢,索性是躬身跪到屋舍外头,显然已经是唯唯诺诺惯了,支吾开口,“姑娘心善,小的也只是应掌柜的吩咐前来送上书信,劳烦姑娘,莫要为难小的。”
女子眉眼之间忽然很是倦怠,冲门外人摆摆手,“且搁到外头便是,待到我想取来一观的时节,自然会取,不劳平白耗费时辰。”
下人也不敢多言,这身在楼中的女子虽不见得背后落下什么好词,但却是远比他这等下人金贵许多,倘若是得罪分毫,没准便是要被折腾得无半刻安宁,眼见得今日这位乔兰似乎很是心头烦闷,故而并不敢违背言语,又是再三躬身行礼,这才站起身来,将那封厚实书信搁在门外,悄声退走。
唯独屋舍之中女子神情愈发黯然,缓走数步行至窗前,听外头莺莺燕燕,好个夏时,半晌都无动静。
一楼鸟雀,无锋喙硬爪,满身翎羽更是早已无力道抬起,**层楼,又是如何能在一位豢养鹰隼驾轻就熟的能人笼中脱身,更别说这囚笼之外尚有囚笼,重叠交错,好似是四面八方全无生路,倒也难怪这位掌柜的向来不曾过于操心费神,一关放过,尚有八方街阻拦,八方街外,尚有宣化城留存。
况且哪怕是如今百琼楼一夜倾覆,少而无才,周身上下也仅仅剩余这身瞧来雍华实则凋敝皮囊,即便能出得宣化城,天下且大,何处安身。出百琼楼里关关难越,迈宣化城外无米下炊,才大抵算是这位掌柜始终不需下多少心思的依仗。
莫说旁人看来,饶是在乔兰自行揣测,大概哪怕楼中女子尽可任意去留,离了百琼楼当中玉盘珍馐金贵衣裳,换为麻衣糙食,只怕也是过不两月,便又是要心甘情愿踏回楼中。古往今来公子瞧上青楼女子的并不稀罕,但当真愿耗费天大数目银钱替女子赎身,且落得个尽善尽美归宿的,实在是少见。
一夜斟酒,女子却是和衣而眠,直到天外发白时辰,才是缓缓坐起身来,将那封厚实书信取来,思量许久展书信观瞧。
也恰是此时,一头青牛过街,远比起以往早过许多,故而街道当中很是冷清,唯独有牛蹄踏地声响,上头的少年却难得不曾趴到牛背上,而是途径百琼楼的时节,抬头往楼上瞥去一眼,而后便是随青牛摇晃,还归府邸。
今日不曾饮酒,倒并非是因黄龙今日破天荒消停下来,而是因一早时节,黄龙便不住折腾少年心念,莫说是起身行气或是钻研阵法,竟是难以安眠,迫于如此情景,少年才只得很是不情愿由打床榻中爬将起来,抓起青牛缰绳,没精打采朝八方街之外酒馆而去。
云仲向来便不愿在八方街中饮酒,一来是酒水算不得滋味上佳,价码却是骇人得很,更莫说酒馆小二也晓得这八方街中人金贵,能开起这么家酒馆,面皮上头增光添彩许多,不由得看人时节眼仁就很是有些斜,虽是少年时常在八方街中露面,甭管这跑堂如何心气,见过少年,也都需好生言语,可对于旁人则很是有些趾高气扬的意思,尤其是八方街岁末时节大开,涌来无数外人,更是满脸鄙夷,全然瞧不起外头人。
相比八方街中,见人见鬼话锋迥异的跑堂小二,云仲更是愿耗费些许功夫,去到八方街外宣化城中酒馆,好生饮上两盏,故而今日也不例外,悠哉游哉,骑牛而去。
宣化城与八方街中,江湖武人极多,身在宣化城中,与平日八方街中处处富贵不同,倒是草莽乡野气极浓,纵是信步闲游街心,也可瞧见许多衣衫很是不讲究的江湖人,或是背剑或是抱枪,初来乍到四下打量,时常称赞上两句宣化城果真富庶,比起外头江湖,就算是城中青砖也很是讲究,估计挖将出去,也得卖上个顶好的价钱。
酒馆之中今日照旧是有位老汉坐到门口地界,似是目盲,两眼青白,吵嚷着言说自个儿年轻时节,乃是宣化城周遭江湖中敢称其一,无人敢言第二的高手,如今虽说是年老目盲,但总归是手腕功夫尚在,捏捏根骨,便可知晓这人天资如何。
酒馆当中的小二最是无可奈何,这老汉乃是周遭有名的混人,向来便是不揣银两便要上门饮酒,蒙骗那些位初入江湖的少年人,说是能瞧出习武根骨来,凭此混得些许酒钱,时常来宣化城的江湖武人早已是知晓这老者大名,往往不愿同此人计较,惟恐被缠上,故而往往这老者容身的酒馆,生意便要接连冷清两日。
少年离了青牛走入酒馆的时节,恰好听得真切,老者正是手舞足蹈说起来自个儿年轻时走江湖所见,吹嘘道瞎了一只眼,眼前群敌便要少去一半,瞎了两眼,眼前竟是无一是敌,这才封起掌中刀,从此不问江湖事。
这般可称得上是蛮横荒唐言语,落在旁人耳中,本应该是使得不少人嗤之以鼻,说这老头当真是信口胡诌,专憋起坏心思来忽悠初入江湖的儿郎,但落在少年耳中,却很是有些滋味。
少年今日不曾饮酒,而是同小二嘀咕两声,令后者给那老人送上几壶酒,倘若是下回再来的时节,尽量甭撵,帐目上头亏空多少银钱,来日自个儿替这老汉补上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