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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很美的春夜。
桃花翻飞,香气含在微冷的风里,一层层洇开,重重叠叠,漫过庭院和长廊,浮动在青年人玄色的衣角。
谢岁身形笨拙,他踹开陈平抓向他脚踝的爪子,快步冲出了那方漆黑的庭院。
楼阁边的灯火跳动,琉璃宫灯不住旋转,投下彩色的晖光,谢岁眼中映着远处的灯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还有一个院落便进了汤池,宴会还在继续,趁着没有人发现,他还有机会出去。
只要从这里跑出去,腿废了也好,无人收留也罢,只要能跑出去……
檐角的铜铃相撞,清而脆的响。
长廊下,玄衣的青年长身玉立,背对着庭院优雅地整理袖口,他大概过来有一会儿了,高束的发上还粘了数枚粉白的桃花。
是裴珩。
谢岁:“……………”
在青年回头的一瞬间,扑通一声,他抱着被褥瞬间跪下,将自己蜷缩成一只自闭的鹌鹑,“奴婢拜见殿下。”
长久的寂静,唯有夜风撞在铜铃上时发出的声响,叮铃当啷,轻柔和缓的,如同哼唱的悠远歌谣。
谢岁没有听见裴珩让他起来的声音,却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他头顶,细细的打量。目光所过之处,他鸡皮疙瘩爬了满背,心中忐忑不安。
书中所写,裴珩是个变态,最是凌虐嗜血,喜欢搞些花样玩法折辱别人。那书中还提到,他之所以能够在王府中久待,只是因为身体好,比较耐操,不容易晕。
谢岁默默把脑袋往低了埋,心想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他如今差不多半条腿踏进棺材里,身体一点也不结实,一点也不耐操——谢岁啊谢岁!你脑袋里面想些什么!
不知道是被自己气的,还是被书中内容气的,谢岁懊恼中他将头又往下埋了一点,恨不得埋进土里。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就这么跪到天荒地老时。
“贱人!你居然对我动手!”
一道响亮的怒吼声从后头传来,陈平夹着腿,扶着墙,气喘吁吁地冲向庭院,“谢岁!你这个王八羔子,看我不草……草……草民叩见王爷!”
灯火阑珊,他终于看清楚了院子里站立的人影,酒意顿时吓飞,随后扑通一声,壮硕的少年五体投地,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于是地上多了两只鹌鹑。
“抬头。”裴珩开口,大概是酒后,他声音透着点慵懒随性。
谢岁自然不敢抬头,他一言不发,假装自己不存在。陈平倒是听话的把脑袋抬起来了,可惜他刚挨了谢岁偷袭的几拳,鼻梁都险些给他打断,一张本就不俊俏的脸上糊了半边血,露着谄媚的笑,眼神里却是畏惧的,“王……王爷……”
裴珩眼睛被刺了一下,“行了,你把脑袋埋下去。”
“哎……好……”陈平将头又低了下去,埋成一个球,委屈道:“殿下,草民无意冲撞您,实在是被那奴婢偷袭,一时失了理智,方才口出恶言……”
谢岁听见裴珩嗯了一声,打断了陈平的滔滔不绝。
“那你呢?”青年稍显低沉的声音从谢岁头顶传来,那声音越来越近,几乎落在他耳边,“小侍从,我让你抬头呢,耳聋了么?”
谢岁额头沁出冷汗,手指几乎将锦被扣出个洞来。想着最差也不过是个死,心下一横,把脑袋从地上拔了出来,望着半蹲在自己身前的裴珩,面有土色,勉强道:“殿下说笑了,奴婢身份卑贱,不敢污了您的眼。”
裴珩:“哦。”
这个哦,就很九曲十八弯的阴阳怪气。
“我还当你是怕我呢。”青年伸手,将谢岁的下巴抬起,捏着那没有几两肉的脸左右打量。
额头青紫,脸上也有划痕,比之四年前嚣张跋扈的小圆脸,现下要瘦上许多,显出轻盈的骨相,确实生的俊,全挑父母优点长,五官艳丽,却并不靡丽媚气,两眼瞪大了,里头却憋着一股子心虚劲儿,像只被捏住了嘴的小狐狸。
又怂又怕又犟。
大抵是这边动静太大,又或是裴珩离席太久,毕竟是贵客,主人家总是格外留意他的去向,没多久厅堂内本来还在喝酒的众人都聚了过来。萧凤岳扶着栏杆,老远便往这边大喊,“殿下?发生何事了?不是说出去更衣……嚯,陈平,你小子这是干什么去了?”
见有其他人过来,陈平立刻抬头,指着自己五颜六色的脸开始哭着告状,“萧大哥,你看我的伤!我只是喝醉了出去醒酒,却被人蒙着脑袋打了一顿。就是那贱奴!想是上午罚跪,致使他怀恨在心,竟趁着偏院无灯偷袭于我!”
“还好我身姿敏捷,躲过了致命伤,只是我与他争斗间无意间冲撞了王爷……”
顿时,庭院内一众少年的目光皆望向不远处正跪在裴珩脚边的谢岁。
“哈哈哈,我还当什么大事呢,来人,快将陈小郎君扶下去诊治,至于那边的奴婢,带下去打三十杖,发卖了。”萧凤岳手背在后面疯狂摆手,示意萧凤岐赶紧把陈平带走。
裴珩的性子他再熟悉不过,平日里最讨厌去陈平这种自己没用,一点小事还哭哭啼啼的丑人。再加上他近日在朝中被那群文臣夹枪带棒的骂了个狗血淋头,脾气差的厉害,不哄着点,谁知道他什么时候爆发。
然而挥舞了半晌也不见对方动弹,回头瞪了两眼,却见他那弟弟面色阴沉,却是死死瞪着陈平,将那胖子吓的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这瞧着想必是有什么内情,不过萧凤岳懒得管。
随后他便听得自己三弟愤怒的喊声:“谢岁,你还愣着做甚?还不滚过来向陈公子磕头谢罪!”
听到关于自己的处置,谢岁并不意外,只是有些惋惜,他离逃走,只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很好,又得继续苟着了。
动了动生疼的膝盖,谢岁打算起身。
“殿下,府中御下不严,让您见笑了。”萧凤岳一阵风似的跑过来,笑着站在了裴珩身侧,想将半蹲在谢岁旁边的人扶起来,“今夜说好的不醉不归,可别让这些小事扰了殿下的兴致。”
萧凤岳伸出的手被挡开。
“气不气?”
裴珩没管旁人,只看着谢岁,饶有兴致的挑拨,“那个丑胖子借着酒气对你动手动脚,你不过是还手而已,却要因为他被处罚……放在从前,如陈平那样的人,你大概已经一鞭子抽过去了。”
谢岁低头不答。
“可惜啊,你方才下手轻了,若是直接把他打晕,打到他动弹不得,也不会惹上如此事端。”
裴珩的手臂落在了谢岁肩上,青年个高手也长,随便一圈便将谢岁搂了个满怀,揽着人让他回头,去看身后那群锦衣华服的富贵少年,“看你身上的伤,真可怜,树倒猢狲散,虎落平阳被犬欺,被不少人欺负了吧?”
“不如这样,你求我,然后再将四年前你坑我的那些事挨个写检讨认错,我便给你个机会报仇,还可以过去把那胖子再揍一顿。”
陈平大惊失色:“王爷,殿下,不可啊!不可!”
谢岁嘴角微颤,全身僵硬。
他能感受到对方手指握住了他肩头,力气大到让他有些发疼,青年身上有很淡的酒气,笼在一片桃花香里,让人心惊胆战的甜腻。
谢岁心一沉,悲愤和屈辱涌上心头。
到底还是到了这一步,果然与那本书中内容一样,裴珩想睡他!
他不免又想到了《东风词》中所书,摄政王性暴虐,最喜亵玩俊秀少年,常有侍童被凌虐至死。
而不远处,以萧凤岐为首的那群勋贵少年正冷冷望着他,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浮在夜色里,愤怒,不解,怜悯,嘲讽……像一张张诡异而木然的面具。
他还在发热,秋水之毒未清,腿本来就瘸了,狱中一年,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损耗,体质不复从前。如果挨了萧家大郎君说的三十杖,谢岁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着撑到被发买的时候,就算能撑下来,可萧凤岐不会放过他,陈平也不会,看着对方浮肿的脸,他不由得反胃。
可他忍了这么久,若是就这样死了……实在是,不甘心啊。
“殿下。”
谢岁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软而颤,他轻轻的,忍着头皮发麻的恶心感,微微后仰,将自己依偎进身后青年的怀里。
不知为何,他想起五年前,太子殿下带他去王府赔罪的那夜,好像也是一个桃花纷飞的春夜,十七岁的少年双手环胸,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瞪他。
那时太子殿下让他唤裴珩什么来着,啊……想起来了。
谢岁低声下气道:“珩哥哥,我知错了,你饶了我好不好?”
裴珩:“…………………”
长久的沉默,谢岁甚至隐约感觉到身后青年身体的僵硬,他有些狐疑的抬头,发现裴珩又在瞪他,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觉得那双黑沉的眼中有一丝被占便宜的屈辱感。
谢岁一慌,他没有勾引人的经验。
难道他会错意了?
下一刻,却有一双手覆在他眼睛上,青年胸膛颤动,像是在笑,又有点咬牙切齿的滋味,他说——
“好啊,小元夕,珩哥哥替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