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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八〇章 生而为人无错者,生而无错怎弃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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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人五衰也有话说?
    他不会是想念一段咒语吧!
    隔着一个传道镜,五域观战者都感觉到了晦气。
    时值此刻,在仲元子的多番强调下,在风中醉的解读之中,大家也明白了“血世珠”的真正含义。
    再从这角度出发去看天人五衰登圣山一事,大家也就明白为何此人生而不详了。
    “好好一座桂折圣山,他来之后,全没了!”
    “好好一场比斗,本该是正常开始,正常结束,他非要横插一脚,导致大家都失控了。”
    “受爷本来人很好的,各为大道之争,各不为难彼此,至少得有底线,他就屡次放过了秦断、裘固等人……他来之后,全杀了。”
    “估计是以前帮过受爷,现在却道德绑架受爷,以身赴局逼受爷不得不救他,将受爷绑到世界的对立面去用火慢烤,真恶心。”
    “实力又弱,还这么爱表现,受爷本来没有短板,现在为了他,也有了短板,他真该死啊。”
    “衰败之体怎么还能活着,苍生大帝到底在等什么,不会真想给他说话的机会吧?”
    “直接射死他啊!”
    五域观战人群中,本来还有些人对天人五衰出手救了风中醉一事有些好感。
    在了解完血世珠后,彻底觉得此人不可理喻,甚至不该活着。
    类似这样的存在,活着都算在浪费天地灵气,怎么就能给他修炼到半圣的时间与机会呢?
    可事无绝对,依旧有极小一部分人,选择了为天人五衰发声:
    “受爷的和爱帝终有一战,不会真有人天真的以为只要天人五衰不在,他俩开战就不会有旁人伤亡了吧?”
    “乌鸦从来都不是不祥鸟,它只不过是好心的提前报丧,报得多了,才被你们误解成不祥的好吗!”
    这显然激怒了大多数群体,给群情激奋骂得狗血临头:
    “什么鬼兽寄体发言?”
    “有病得吃药啊老兄,还真有人站天人五衰的吗,你图什么,图他给你磕一个吗?”
    “受得起吗你!”
    自然也就没人敢发声了。
    传道镜前的风中醉听不见五域的争议。
    便是听见了,也不会参与讨论,不发表见解。
    他心头还对天人五衰此前的出手相助怀有感恩,但仅局限于此。
    若要说因此而去靠近他、拥护他……
    风中醉不敢。
    世家公子哥出身的他,在了解完事实后,对血世珠和衰败之体能保有的最大诚意,是敬而远之。
    他只能尽量保证自己是公平的、公正的、公平开的在传道,而非用镜头语言去歪曲天人五衰的所作所言,这已是极限中的极限。
    爱苍生不同。
    作为圣神殿堂的原三帝之一。
    他并不需要倚赖白衣的力量,更无需借助红衣的研究成果,他永远都是中立的那一方。
    他忠于自我感受,不信眼见、耳听、流言。
    即便在天人五衰身上,他已看清了衰败之体、血世珠、鬼兽等五域各大敏感事物之最。
    在天人五衰开口之后……
    爱苍生细细一回想,自打此人上圣山,自己似乎思绪就给左右了。
    他并没有在自己这里拥有过“发声”的权利,邪罪弓之矢已经射了出去。
    如果没有徐小受,天人五衰已经在沉默中熄灭了。
    “讲。”
    人在东域。
    爱苍生像平日里对奚所言般的一个字回答,令得附近城池中观战的炼灵师,各个慌了。
    就连仲元子面上,都生出了急色。
    对付衰败之体,首要第一条,就是得减少与之对话、亲近等一切“相交”要素,保持“平行”最好。
    对付血世珠,首要第一条,便是不能给与时间,时间拖得越久,指引的力量自当是越强。
    爱苍生,怎么还不明白这些道理?
    若是天人五衰用计,则十万里山河之生灵,皆有陨灭之灾啊!
    “且慢……”
    裹着头巾的仲元子刚想出声,感觉肩膀一重,给人拍着带到了地面上。
    转头一看,是徐小受。
    仲元子吓得连忙一却步,让开了些距离,好让人看出他还没有接受杏界玉符,并不曾与天上第一楼有染。
    他没那么大的胆量!
    “我是什么天煞孤星吗,还是说我的手很脏?”徐小受翻过手来瞧了瞧,摇头一笑,对着仲老说道:
    “不管他是什么人,至少讲几句的权利,总得有吧?”
    “若是能有选择,谁想成为天人五衰?”
    “你想吗?”
    仲元子一句便给噎住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徐小受那样强大的共情能力,更无法将心比心从天人五衰的角度出发去思考问题。
    他依旧对衰败之体和血世珠感到膈应,这是从生理上无法抹除的感受。
    他相信只要是在圣山待过一阵,对五大绝体有过了解的人,都不会草率地作出此刻如爱苍生一般的决定。
    所以他无法理解爱苍生!
    不能给时间的!
    于苍生计,一个天人五衰和亿万万生灵,有如牛毛之于九天繁星,怎能同日而语?
    ……
    “苍生大帝,老夫也能算作您大道之眼下,普罗苍生的其中一员吗?”
    不远处,得了爱苍生首肯的天人五衰,却突然出声,仿若没听到旁侧戛然而止的制止。
    仲元子闻言眉目一愣,转眸望去。
    这个人……
    五域传道镜前,这一刻所有人几乎同仲元子一个表情,各皆露出了意外。
    在大家的直观印象里,天人五衰是个疯子。
    他的不言与行、杀伐之性、祸害之根,拼凑成了所有人印象中那一个毫无人性的疯癫者。
    没有谁想过,天人五衰第一个问出来的问题,会如此具有人性。
    甚至有人从这话中,听出了几分悲戚。
    这一刻的天人五衰,不像是独步圣山掌灭秦裘的超绝半圣,他像一个风烛残年的垂暮老者。
    他仿佛已被其所背负的压断了腰,在沙漠中死过一次后,勉强找回了一点情感。
    “算。”
    桂木轮椅落在碎山堆上。
    轮椅上的爱苍生微微颔首,依旧居高临下,依旧惜字如金。
    大道之眼所见,天人五衰确实变了,同之前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此前的他,于灵魂体、意念体各道上的呈现,完全紊乱,杂乱如麻,根本无法交流。
    这会儿的他,从身周道则有序的游转之间,可以看得出短暂恢复了神智的清醒。
    正常的他,渴望着正常交流。
    “苍生大帝,犯了错的人,有资格被原谅吗?”
    这第二问,将五域各地的沉寂打破,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有人说“有”,有人说“无”。
    有人说“得视情况而定”,至少得从错的大小、量级出发作考虑。
    很难想象,天人五衰也会具有如此深度的思考。
    若他是一个普通半圣,他应该也享有普通的权利,至少不能甫一照面,便被苍生大帝差点射死在西域吧?
    “有,吧?”
    风中醉呢喃着,感觉犯错者可以被“原谅”,是否应该接受“惩罚”是另一个问题。
    “有。”
    爱苍生的回答并不模棱两可,相反斩钉截铁。
    他并不知道天人五衰想问什么,只能单从此问出发――人生来拥有被原谅的“资格”,余下的视情况而定。
    “那么……”
    天人五衰被肯定了两次,面具下无精打采耷拉着的双眼微露熹光。
    这一次,却隔了许久才敢问道:
    “生而有错之人,该死吗?”
    仲元子双耳不自觉一抽扯,跟着头皮开始发麻。
    五域传道镜前之人,这一刻同时明白天人五衰想问的是什么了。
    天命不可改。
    绝体更是命!
    他生来就是衰败之体,衰败之体代表着天煞孤星,他本没有错,却因此犯下了诸多错,他该被原谅吗?
    五域炸开了花,议论纷呈。
    爱苍生却反而沉默了下来,难以开口。
    徐小受第一次看到全盘托心的天人五衰,不由刮目相看。
    他有点明白天人五衰为什么要上圣山了。
    不是因为半圣位格,也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爱苍生。
    苍生大帝,代表着至高,代表着直率,更代表着大部分苍生所认可的意志!
    天人五衰的这些问题,若是抛给道殿主,随脚一个皮球,骚包老道能给踢到天外去。
    他问自己也没有用。
    徐小受知道自己代表不了什么。
    他的阅历很浅,甚至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此刻扪心自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偌大五域,真正能让天人五衰“问心”者,唯爱苍生无二。
    爱苍生却给问住了。
    天人五衰没等他回答,换了个问题:
    “或者说,生而有错之人,他该‘出生’吗?”
    诛心之问,环环相扣。
    不明白的人,听不懂天人五衰这一个问题两个问法,到底问的是什么――这不一样吗?
    听懂了的人……
    徐小受深深吸了一口气。
    远在此间问心战场之外,遥隔一域的桂折圣山之边,方问心长长叹了一口气。
    如何回答?
    无法回答!
    方问心早早就看出了天人五衰是鬼兽寄体。
    天人五衰的问题,若问到三十年后的今日红衣,问饶妖妖、问月宫离,得到的答案,都是“该死”、“不该出生”!
    可他问的是三十年前的爱苍生!
    爱苍生当然知道红衣的事情,更是亲眼见证着红衣如何从初代走向腐朽,一点一点沦为“太虚之力”的研究工具的。
    这不好吗?
    好!
    初代红衣之后的研究,造福了许多人。
    它为王座道境、斩道赋予了更高的战力,让他们能更好的去保护更多的人。
    这绝对是好的吗?
    也不绝对!
    至少初代红衣之后,因为“研究”,因为对“太虚之力”的过度追求。
    红衣对鬼兽的态度,逐渐衍变成了赶尽杀绝。
    而非是哪怕将白影铜钱装满,装成血影铜钱。也要护住某些鬼兽――不说善良,至少暂时对大陆无有敌意的鬼兽。
    方问心找寻了一辈子,没能找到答案,或者说没法求得、没能力把握住正确的答案。
    天人五衰的问题,更不是没有答案。
    可爱苍生能如何回答?
    他要否定五大圣帝世家的意志吗?
    他要否定红衣这三十年来的成果吗?
    他要否定他自己“护道人”的身份,否定自己可以牺牲小部分人,成就大部分人的大道吗?
    大道之争,兵不血刃。
    天人五衰要的答案,爱苍生若直接给,他的道,就崩塌了!
    “你想说什么?”
    爱苍生第一次没有正面给出回答,而是用大道之眼,目光灼灼地紧盯面前人。
    是!
    他能看穿橙色大袍兜帽、橙色阎王面具下,天人五衰一生修出的所有道则――全部!
    他却无法看透天人五衰的心。
    “嗬……”
    “嗬呵呵……”
    “嗬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人五衰惨笑着,垂吊着他木偶般的脑袋,不住摇着、甩着。
    他的笑声越渐尖锐,越渐刺耳。
    陡然又像是沉进了谷底,周身都抑制不住,散出了魔气。
    “连你,嗬呵呵……”
    “连苍生大帝,都不敢正面回答这一问吗……”
    失望!
    彻彻底底的失望!
    五域传道镜前所有人提心吊胆,从天人五衰身上再次看到了疯狂,与清晰无比的绝望!
    “感觉不太妙啊……”
    有人忽然想起仲元子的话。
    直至此刻,谁都觉得仲老是对的。
    不能给天人五衰时间,这个人从出现一开始,就得射掉,就得射死。
    他活得越久,越渗人!
    天人五衰却出奇的没有暴走,没有发疯。
    他很快收住了失望的笑,抬起头来,逼问道:
    “爱苍生,你自诩为‘护道人’,护的是大陆五域,拥的是十之七八。”
    “你自知世无绝对完美,奉行相对正义,却又在等一个完美的‘十’的出现。”
    “你不自相矛盾吗?”
    “谁能成为‘十’呢,圣奴吗,徐小受吗,八尊谙还是你们十尊座全部呢?”
    天人五衰抬起手,双手摊开,惨声道:
    “没有。”
    爱苍生面容平静,无波无澜,完全不为此诛心之言而有所动。
    天人五衰接着道:
    “老夫途径圣山,本想着道殿主无法给我答案,因为他已经那么做了。”
    “世界无法给我答案,因为世界已经这般运转着了。”
    “却在路过传道镜时,听到了你对大陆的宣言,你的直率,你的真诚,你对‘道’的渴望。”
    “世人都说你是‘审判之箭’,老夫信了,于是前来求此一问,你却不敢回答?”
    他一顿,当着碎山堆、轮椅上、高高在上苍生大帝的面,重重一喝:
    “老夫再问你一遍,生而有错之人,他该出生吗?”
    “回答我,或者杀死我!”
    天人五衰胸膛一挺,声音沙哑、苍白、撕裂:
    “我上圣山,渴求一死!”
    声如雷震,骇人心神。
    五域观战者齐齐给喝得心头一吓,传道镜的画面给到苍生大帝,苍生大帝却依旧沉默。
    天人五衰怒着握拳,像是要抓碎什么,又崩溃又无助:
    “您不敢回答,您却敢给出定义?”
    “您一句话就定义了‘相对’,把‘相对完美’描述成了‘绝对完美’,那些身处灰色地带中的人,您可曾考虑过他们的感受?”
    “因为他们发不了声,您不作考虑?”
    “因为他们身处灰色地带,大道之眼看得见,世界却看不见,也可以不作考虑?”
    “是啊……”天人五衰声音弱了下来,惨恸道:
    “这么多年,只出了老夫一个半圣。”
    “还是因为意外,才走进了你们光明世界的视野之中,何必多作考虑?”
    “灰色的意见,黑暗的声音,都算杂音吧……”
    天人五衰四顾茫然,最后望向了徐小受,无助之眼涌出求知:
    “怎样,可以唤醒一个装睡的人呢?”
    怎样都唤不醒装睡和装聋的人,除非用拳头……徐小受沉沉闭上眼,无声转眸,看向爱苍生。
    爱苍生张了张嘴,依旧没有作声。
    天人五衰等了一阵,再次“嗬嗬”失声而笑,遥遥举手,对着上边恭敬说道:
    “您高居圣山之巅,就连此时降临东域,所处之地也在我等之上。”
    “您座下之椅,散发着桂木清香,您的背后可以是富丽堂皇的圣寰殿,也可以是万世安平的大好河山。”
    天人五衰头颅摇着,戚声笑着。
    身上鬼气、魔气勃然爆发,交错纵横,俯身嘶吼道:
    “我不行!”
    “我身处水深火热,身上散发着衰败的恶臭,行不可控神错灵乱之举,就连背后!我的背后!”
    他一顿。
    五域传道镜拉远。
    此刻天人五衰的背后,同他走上圣山山腰后的场景一样。
    他的背后草木凋敝,灰翳氤成,一派腐朽衰败之光景,毫无生机可言。
    “我的背后,不再是光明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鼓起勇气再咆哮几声。
    他失败了,他只剩叹息:
    “正义在您的头顶,审判在您的弓上,大道之眼会将黎明辐射五域,一切欣欣向荣。”
    “可您看不见我啊……”
    “背光的我,永享黑夜。”
    天人五衰长长幽幽而叹,不知是触及到了什么,最后再是抬眸,带着希冀问道:
    “爱苍生,我问你最后一遍。”
    “生而有错之人,他该‘出生’吗?”
    五域彻底死寂着。
    传道镜像是要被这般诛心之言问碎了般,连画面,都在轻颤着。
    风中醉的手抖着,就如五域的心,也似此刻爱苍生的眼,他的大道之眼。
    爱苍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答案似乎很烫,在喉间滚滚来回蠕着,灼穿了喉管后,终究是跑了出来:
    “没有‘该’与‘不该’。”
    “错的不是生而为人者,错的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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