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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在青龙寺当中,一名中老年人充满情感的在高歌着。
更多的人在这一首诗歌的感召之下,开始汇集在了一起,感怀着昔日的美好。
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问题,似乎一切都在阴影当中蔓延。
在下今年年近半百,家中兄弟多丧,每每思及当年饮宴之乐,兄弟手足之情,多是屡屡黯然神伤……一名多有白发中老年人当众侃侃而言,宽袍大袖,在春风当中席卷飘舞,好一番的仙人气度。
这一名中老年人,姓郑名浑,字文公。之所以说其为中老年人,是因为他年龄或许还不能完全称之为老年人,但是外貌却显得十分的苍老,就像是风吹雨打的树皮一般,多有愁苦之色。
天下之乱悠悠,天下之民哀哀,天下之生灵……郑浑长长的喟叹着,便如战国之时,若是周天子知诸侯放纵,亦封之否?
有某郑氏,得传姬姜,受封于郑,千年流芳……郑浑有些昏黄的眼神里面似乎透出了一些别样的色彩,上古周礼,圣贤为位,贵贱有分,贵不贱辱,贱不非贵……君父臣子,上下尊卑,原有别也……如今君臣颠倒,上下失位,贵贱不分……
且问在座诸位,今日这般……变化也罢,侮辱也好,难道是各位,亦或是各位家族子孙,可以承受之痛么?
士族么,要说是士族,再往上拉扯一下,基本上来说都是从炎黄那边出来的,基本上至少都是可以称之为自己是血统纯正的炎黄子孙,周公后裔。
再次一等,也可以使一些上古贵族,或是因为官职而得了姓氏,或是因为封地而有了家族,要是真的论起来的话,当下大部分的士族子弟,祖上都不会太差。郑浑如此一说,顿时也引得不少人激发出了认同感。
开场的那首棠棣,他是唱给自己的,也是唱给在场所有士族子弟的。
大家,之前都是兄弟啊……
大家应该是站在同一条线上,怎么能现在分崩离析,兄弟残杀了呢?
郑浑沉声又是说道:昔日天帝赐福,周公而有百子。百子皆为兄弟,同心同德同志,仁爱万民,庶民拥戴,故而可绵延社稷,国泰民安。若是兄弟和睦,同姓同志,莫说一地之纷忧,便是暴如商纣,亦可胜也!
四海之内皆兄弟!天下士族是一家!
兄弟阋于墙,自然是外御欺辱!
兄弟齐于心,自然是利可断金!
郑浑环顾四周,正义凛然的大声说道:如今青龙寺再论,然再论之前,在下薄见,当有兄弟齐心为先!
齐心方可致胜!
郑浑还在那里说什么兄弟要团结,需要同心同德的话,在一旁经过的祢衡心中已经是颇为不屑了。
利益面前,兄弟岂能同心?
真要同心,从春秋到战国产生的纷争又是从何而来?
什么君父臣子,上下尊卑,别说其他了,光大汉之中,直接或是间接的死在了士族手里面的皇帝,难道还少么?在那个时候怎么不提什么君父臣子,上下尊卑了?
在平日里面谋划利益的时候不讲兄弟情谊,现在觉得要用了,便是将兄弟情谊又重新挂起来了?这怕是有些晚了罢!
只是此时祢衡并没有表态,只是沉默不语的从一旁经过。
这一段时间在青龙寺这里,真是叫做群魔乱舞,从四面八方听闻了消息赶来的士族子弟越来越多,每一天在青龙寺内部的演讲会都已经排满了,剩下的便是只能像是郑浑这样在广场之上,企图抓住某些人,或是某些利益链条,然后将一些人捆绑在自己战车上的了。
郑浑的所谓兄弟之说听起来似乎不错,但是实际上问题很多,大家都是兄弟,那么有苦难的时候,有兄弟愿意一起分担,自然是很开心,但是有钱的时候就未必愿意一起花了,躺在功劳簿上的,究竟是不是兄弟?
再者没出问题的时候,大家都是兄弟,当其中某一个出了问题,有了罪责,那么是不是所有兄弟都要为他去抗罪?
道理大家都懂,说起来也是这么一回事,但是真的要这么去做,肯定做不了……
祢衡嗤之以鼻,然后慢悠悠的走进了属于他的一小间官廨之中。
祢郎君来了!
正平兄!
这是某之申请……
让开!某先来的!是某先来的!
……
一群人差点为了谁先递交申请书而打起来。
幸好在一旁的小吏已经是非常习惯了这种情况,大声呵斥之下,然后又检查了每个人的发放的标号牌,让一旁的护卫叉出去了两三个搅乱秩序的,才算是让整体的队列重新平稳了起来……
祢衡忽然觉得之前郑浑的言论好可笑。
就这么一点的先后区别,都争抢得这个样子,说好的兄弟呢?兄弟情谊又在何方呢?
……|●′?`|σ……
唯有利益才能结为永远的同盟。
如果纯从利益的角度去看,大汉天下的所有士族,其实在某个时候,某个时间段上,也可以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
在面对天子,也就是皇权的时候,士族阶级紧密团结起来,不仅是对抗了皇权,还顺带坑掉了外戚,搞死了宦官……
在逼迫的天子不得不逃亡北邙山的时候,大汉士族这些家伙,展现出了及其强大的力量,但是到了现在,士族之间的混乱和相互倾轧,已经是不可避免。
在青龙寺风起云涌动荡不安的时候,斐潜带着庞统在爬山。
这个胖黑鸟,怪不得当年历史上有落凤坡,便是的卢也跑不动啊!
庞统吭哧吭哧的喘息着,斐潜也不催促。
反正不赶时间,一天爬一座,上午上山,中午在山中吃饭,下午下山回家,泡澡按摩加桑拿……呃,反正大概就是那么一个意思。最开始的时候庞统只能爬些小山丘就累得不行了,可是坚持了几天之后,慢慢的也就能适应了。
毕竟人的潜力是那啥出来的。
啊啊啊咳咳咳咳……
庞统好不容易爬到了这一座的山顶,原本想要站在山巅狂吼一声发泄一下,结果喊了半嗓子便是灌了一口山风,顿时咳嗽起来。
休息一下!取食来!斐潜身上也是有些出汗,看了看天色,半个时辰,嗯,差不多,半个时辰后返程!
护卫齐齐应答,然后开始就地修整。
斐潜接过了黄旭递来的食物和饮水,然后分给了庞统一份,两个人坐在山顶的岩石之处,看着脚下的关中大地。
咳嗽了几下,又是喘息了一会儿,庞统的气息渐渐的平稳了下来,先是咕咕喝了一些水,然后低声嘀咕了几句什么,便是拆开干粮包,掏出咸肉饼子撕扯起来。
在爬山的过程中,中午这一顿吃食都比较简单,众人也不在意,也不算是违背了大汉日食二餐的规矩,不算是什么僭越。
你刚才说什么……斐潜也是一边用牙撕扯着饼子,一边问庞统道。
庞统灌了一口水,将食物吞下,我是说……这关中的风啊,真是越来越大了……
风?斐潜眉眼抬了一下,你是说青龙寺?
庞统点了点头,捏着手中的咸肉饼子说道:一群家伙,天天叽叽歪歪的,鼓吹这个,鼓吹那个,跟蝇虫似的,真是有些烦人……
也有好多找你了罢?斐潜笑呵呵的说道,听说这几天蛮多荆襄英才到你府上投书了?
啊哈!庞统仰头哈哈笑了笑,可不是么!可问题是这些家伙都投了些什么?词!歌!赋!就没有一个写个策论什么的……你说可笑不可笑……
斐潜点头说道,看来还是要风大了更好……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庞统如今看待问题的角度基本上和斐潜一致了,是以实际具体事务出发,因此对于某些知名的荆襄学子名士什么投递而来的展示文学底蕴的这一类词赋,确实兴趣不大。
一般来说,当下还是有很多的士族子弟是偏向于清谈的,而这种在两晋时期大为兴盛的清谈风气,又偏向于理想化,但这种理想化斐潜认为有些唯心的范畴,而一旦陷入唯心,就很难沟通了。
因此在两晋的士族子弟当中,这些清谈的子弟并没有对于社会,对于国家有什么建议性的对策,反倒是陷入了自我的逃避当中……
而另外一些表面上唯实的士族子弟,又在新的问题,新的挑战的面前,很大一部分的在挣钱有利益的时候,冲在最前面,然后有问题有困难的情况下,推诿拖延甚至是逃跑,那么实际上这些唯实的,其实只是唯利者。
有没有真正唯实的人呢?
也是有,但是很多这样的人只懂得埋头做事情,解决实际的问题,很多事情在没有发展起来的时候就被这些人解决了,到了最后反倒是没有那些整天打嘴炮的家伙升得快。
这些唯利之人到了关键时刻就显得滑不留手,推脱是有这个规定那个文件,有问题请你找上级,有事情请你去找下级,反正没他的事情。慢慢的,唯实的人就被一点点的踩踏到了脚下,浮在上面的,要么就是唯利的,要么就是唯上的了。
这就是士族子弟的衍化过程,这种人类本身的相爱相杀,是会因为历史的长短而有所变化么?是会因为时间的前后而有所不同么?
显然不会。
只要官僚的权柄依旧是高高在上,什么唯心、唯实、唯利等等,最终都会变成唯上。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台上大碗茶,台下茶大碗。
其实官场就像是一面镜子,互为表里,相互映照。
斐潜其实也可以像是大多数的穿越者一样,以纯粹的力量,以征讨征服来结束这个乱世,实际上那样还更简单。
但问题来了……
如果斐潜也这么做,那么斐潜这样的一个穿越者,和其他的大汉土著有什么区别?比他们杀的更快更多刀口更利?
武功,难,文治,更难。
武功的难,难在如何更巧妙杀人,而文治的难,难在如何消除杂念。
因此很多事情,只有斐潜来做,来提出,来推广,也只有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提出来,才更容易的成为后世难以撼动的规矩。
当物质的条件,民生的基础渐渐稳固,达成了基石的时候,已经建开的民智,就会诞生出许多绚丽多彩的花朵来,即便是有人想要将这些睁开的眼睛重新遮蔽,将倾听的耳朵重新堵住,想要误导,想要欺瞒,都迟早会被揭开,捅破……
如今长安城内,一切平稳。
但是在长安城外,青龙寺中,确是波涛汹涌,议论如潮。
若是这风大了……庞统说到,有时候就不知道会往那一边吹……
嗯……斐潜点了点头,你说的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斐潜知道庞统是在提醒自己。
这些江东之辈……不知道应该是说他们狂妄,还是说他们谨慎……
就像是后世白头鹰在相互争夺自家屁股席位的时候,总是会特意的安排一些麻烦在兔子周边一样……
这一段时间来,在青龙寺的议题确实是非常乱,一些带着有意无意之人的引导之下,风声也渐渐呼啸了起来,可是这几天,又有人出手了,将一些风头又引开了……
比如在所有议题当中,最开始议论的重点是汉中川蜀的当地豪强大户的问题。
叛乱后惨败的各种问题。
原本一些人想要借这些汉中川蜀豪强大户的悲惨遭遇掀起对于斐潜的对抗,但是在发展一波之后,要么就是被另外的夸张到了离谱消息引歪了,要么就是讳言少语避之不谈不肯提及,让这些人觉得惊诧之后,便是渐渐的后续乏力……
但是实际上,这个问题并没有消失,而是被掩盖在了其他的问题之下……
在这个议题上,不管是关中还是汉中,亦或是其他地方的豪强大户,都非常默契的将这个原本可能会掀起浪涛的议题给压下去了。甚至连带着包括汉中川蜀的那些倒霉大户是不是冤枉,有没有什么隐情之类的话题也全数给舍弃了。
在汉中战役里展现出来的军事力量,意味着斐潜拥有了可以撬开乌龟壳的犀利武器和先进技术,也就代表着只要斐潜愿意,他现在随时可以想要撬开那个乌龟壳,就撬开哪一个!
这就意味着原本大汉的矛盾关系开始失衡。
攻城的矛,守城的盾。
原本大汉皇帝对于地方豪强没有太好的办法的原因,很多时候就是因为矛不够利,而盾太厚实了,导致发生盾对抗矛的时候,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才能破开一个盾,然后从中获取的又根本不足以补充在这个过程当中的支出和消耗。
围城战当中,城中还经常有不同姓氏的百姓杂居,而在庄园坞堡之内,往往只有一个姓氏,大多数人都或多或少的有血缘关系,更容易达成齐心的效果,也就意味着这样的坞堡攻打起来很麻烦,除非确实是有必要将其剿灭来杀鸡儆猴,否则甚少会采用这么强硬的手段。
可问题是斐潜搞了两次!
至少是光明正大,大规模的,在这些士族豪强面前搞了两次!
最开始的关中三辅莲户的大户坞堡,还可以说是疏于防备,被突袭或是被偷袭了,因为那个时候是爆破了坞堡的大门,虽然也算是新技术的展示,但是在不少人评估之后发现,也并非无法抵御……
比如更换更坚固的大门,将木质大门换成金属的,在坞堡门扉之处增设机关,来喷水落沙来灭火等等,都可以把斐潜原先展示出来的上门查水表的战术,控制在一个相对来说比较伤害比较小的范围内,将战场重新拉回他们熟悉的领域之中。
可是现在,火神石砲的出现,浇灭了他们并没有持续多久的欢喜,使得他们再一次的陷入恐慌……
对于普通的民众来说,对于骠骑将军出现的这些新手段并不会有多少的恐慌,但是地方大户士族世家就完全不同了。
他们颤抖,他们害怕……
因为斐潜现在拥有了可以迅速摧毁他们乌龟壳的矛!
所以说这一段时间从荆襄来的名士才多了么……斐潜呵呵笑着,你看着吧,还会越来越多……这风啊,还会越来越大……
可是……庞统还是有些担心。
不必忧虑……斐潜笑了笑,明天带你去看看马大匠新出的船帆……这风啊……其实东南西北风,风从何处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帆啊……
帆?船帆?庞统愣了一下。
嗯!斐潜含糊的应答了一声,然后又是啃了一口饼子,咀嚼了几下吞下去之后才说道,快吃罢……吃完才有气力回去……晚上你想要吃什么?还是羌煮?
啊哈!那必须羌煮!庞统回答得斩钉截铁,给我留块最好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