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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潜并不知道在敦煌有个全身毛的小子要挑战吕布的权威,甚至对于江夏一战最终结果如何也不是很关注了,因为当下有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横在了面前。
蝗虫。
上一次大规模蝗灾的时候,还是在晏平元年。
斐潜有些郁闷。
自己为什么没长记性呢?
晏平元年,倒春寒来临,导致整个的气候被打乱,到了秋天的时候竟然长时间没有雨,结果引发了旱灾,同时也带来了蝗虫。
而今年,也是倒春寒,只不过似乎因为斐潜手下有了枣祗,而枣祗负责的农业已经有了一些对付倒春寒的经验,因此斐潜也并没有接到这个方面的灾害报告,于是不知不觉当中,竟然忽略了。
长安,也就是关中这一带,因为水利工程修复工作不断的进行当中,植被么也算是不错,加上黄氏犁的深耕作用也是比较好,所以即便是有一些蝗虫的卵,也没有多少机会成灾,但是在河洛区域,却因为长期足够的人手进行照料田地,在今年秋天旱情影响之下,成堆成群的蝗虫爬出了地面,形成了铺天盖地的蝗灾。
蝗虫也是一种生物,所以遵循着生物的本能,吃。
正常来说,蝗虫会往东和往南飞,因为那边有更多的植被,也就代表着更多的食物。为什么不往北和往西?
因为蝗虫泛滥成灾的时候,大多数都是秋天,而西北方的秋天,很多地方都已经开始落叶了,再加上气候西北风往东南吹,自然顺着气流更省力,也有更多还未枯萎的植被。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因为长安三辅,还有河东北地在斐潜治理之下,欣欣向荣,而兖州豫州一带刚刚被斐潜摧残过一次,导致兖州和豫州临近河洛的一部分区域也出现了蝗虫……
河洛的蝗虫一合计,往东往南都是被吃没了的,那还不饿死?所以这些蝗虫自然就开始向河东和三辅蔓延。
蝗虫成灾,很多人并没有直接见过,所以或许没有很直接的观念。蝗灾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在一平方米的范围内,蝗虫密度能达到数千只、上万只!
如此密集的蝗虫飞过去,遮天蔽日天昏地暗,顷刻间就会让庄稼尽毁、颗粒无收。一个普通规模的蝗群就拥有4000万只成员,而这些家伙可以每日飞行150公里,吃掉大概可以供应三万至四万人的口粮。
华夏自古以农耕为基础,自然就是蝗虫的绝美食堂。
更可怕的是,蝗灾往往意味着祸不单行。
在蝗灾之前一般都是旱灾,而蝗灾之后,还有人祸。因为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稼,顷刻间就『食苗尽』、『田无遗穗』、『禾麦尽空』,这一折腾下来,田地之中至少两年都别想有什么收成,于是许多靠天吃饭,没有任何储蓄的普通农夫立刻专职成为流民,背井离乡逃荒,甚至稍有鼓动,便是揭竿而起。
陈胜吴广起义、黄巢起义、李自成起义、白莲教起义等,背后都能看到蝗灾的影子。
所以蝗灾,或者说是各种自然灾害,对于顶层的统治者来说,都是一件非常头疼的事情。
注意,是顶层。
统治者之间也不全部利益都是共同的,顶层统治者和中层的统治者,利益趋向就不一样,比如说当下,刘协的愿望就是天下中兴,而大多是的地方士族就是『不管怎么打,别来我这打』……
只要顶层的统治者不是傻子,一般都会站在最基础的百姓一边,因为凡是祸祸老百姓的皇帝,一般也干不长久。因此皇权先天上是有倾向于民权的基础,而相权则是两面鸡贼,双双重得利。
当然,被相权忽悠瘸了的皇帝,也不在少数就是。
比如蝗虫是神,不能轻易杀害。
比如蝗灾乃天灾,便是皇帝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引来的上天的惩罚……
由此而论,关中河东遭遇到了蝗灾,那么自然就是那啥那什么了……
谣言顿时四起。
就像是蝗虫一样,开始将苗头指向了斐潜,而最先受到影响的,却并不是斐潜,而是蔡琰。
大汉骠骑将军府,议事厅之中。庞统和荀攸远远的避开了去,就连黄旭也略有些尴尬的站在了堂下,因为堂上跪着的,是蔡琰。
斐潜看着蔡琰,有些头疼。
蔡琰已经将头冠摘下,一头的青丝披散而下,跪拜在堂中。蔡琰是来向斐潜请罪的,请罪的原因是,她是女的。因为是女的,所以不可『牝鸡司晨』,而正是因为斐潜任用了蔡琰等人,所以才会出现现在的蝗灾……
还有王英的那一摊子的事情。
雌鸡化雄啊,天下动荡啊,总之不是什么好事情,看看,不是上天示警了么,蝗军,呃,蝗虫来了啊……
对于斐潜来说,这些谣言这他娘的真能扯,比倪哥还能瞎掰,但是对于没有经历过后世砖家叫兽一番熏陶和教导的汉代人来说,这些谣言则是相当有杀伤力的。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当年斐潜是被多少砖家叫兽一次又一次的欺骗,从报纸到电台,从新闻到广告,几乎所有都被轮了一边之后,才彻底对于所谓砖家叫兽失去了信心,而当下汉代,当一些人信誓旦旦的说出所谓事例来举证的时候,又有谁能立刻清醒的认知其中隐藏着的诡秘?
斐潜微微皱眉,说道:『此事与你无关!』
『《春秋·桓公五年》,螽。《春秋·僖公十五年》,八月,螽。《春秋·文公三年》,雨螽于宋。《春秋·文公八年》,又闻螽……』蔡琰坚持着,认为这只是斐潜在维护她而已,而她也不愿意斐潜为难,『桓公行不端,僖公好征战,文公废嫡立,此皆人主有失,方有螽生也……将军当以大局为重,勿存私念也……』
早在公元前707年,就有记载山东区域出现了蝗虫,算是最早记录下来的蝗灾。随后历朝历代,对于蝗灾也是十分的重视,将其列为三大灾害之中,但是一直到了明代徐光启农政全书当中才全面且系统的介绍了蝗虫的产生和发展,统计了蝗虫发生的年份月份等等,并且说明蝗虫只是吃庄稼的害虫,不是神,也不是所谓的天降预警……
所以当下的蔡琰有这样的认知,也就不奇怪了。
『嗨……你先坐……』斐潜摇了摇头,有时候蔡琰读书是个优势,但是死读书么也不行啊,『恒公行不端?何为不端?合谋弑父?』
蔡琰微微点了点头,『春秋之中,隐公无祭,乃喻不臣也……』
鲁隐公,鲁恒公的老子,死在了鲁恒公和羽父的手中。
《春秋》并没有记载鲁隐公是如何被安葬的。按照《春秋》的体例,国君被弑,而弑君的之人如果没有被讨伐,那么就不会记载葬礼,因为这是不臣的行为,君主有怨冤,所以不能安享祭祀和葬礼。
羽父起先是建议鲁隐公杀了公子允,也就是后来的鲁恒公的,结果鲁隐公没同意。羽父担心此事泄密后对自己不利,就污蔑鲁隐公欲对公子允不利,劝公子允杀鲁隐公,然后公子允同意了。
于是乎羽父派人杀死了鲁隐公,立公子允为君,是为鲁桓公。
结果鲁恒公也没讨到什么好下场,他娶了个老婆,结果是个德国骨科的……当发现头上一片大草原之后,鲁恒公自然不能忍,选择回家打老婆,然后就被德国骨科给搞死了…
…
这个例子甚至在唐朝的时候被拿来攻击李世民,因为李世民么,其实也是干了这种所谓『不合礼法』的事情,只不过李世民是个狠人,当着文武大臣的面生吞了蝗虫……
活的。
皇权争夺之中,人性就被放大了,一点恶能被扩大到了百倍千倍,亲情什么的也就自然靠边站。不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若是因为五百五千就出卖的,谁都看不起,喊打喊杀的,抓起来没商量,但是如果说卖了个五千万五个亿,那就是谁都羡慕了,甚至官方可能还会到现场维护秩序……
所以鲁恒公的事情能算是多大的事么?
李世民的行为又有什么问题?
关键依旧还是两个字,利益。
『隐公、恒公之死,乃权落羽父,柄与奸妄也……』斐潜沉声说道,『奸妄之人,鼓唇弄舌,从中渔利,春秋如此,而后亦如是!隐公、恒公非害于弑,乃懦弱无能,使得公子翚之流,得意逞凶!如今谣言,亦是此类之人,混淆视听,居心叵测,另有图谋也!』
搞出这个事情来的还能有什么人?
不就是被蔡琰等一群女子给比下去了,然后觉得心中很是不爽,借着机会叽叽歪歪的人么?
蔡琰有些愕然,显然她之前没有想这一些。
斐潜站起身说道:『去叫上你手下的那些娘子军到将军府衙前汇合……』
蔡琰有些呆萌的说道:『啊?要做什么?』
『灭蝗!』斐潜恶狠狠的咬着牙说道。
斐潜当然不想在人前表演一番什么叫做活吞蝗虫,嗯,死了的也不行,所以斐潜准备带上比蝗虫还要更凶悍的生物去灭蝗!
一个月能流血一周都不会死,依旧活蹦乱跳的生物,拥有一种天生下来就会七十二变,一念之间可以在萌萌哒和河东狮随意转变,也可以是连水瓶子都拧不开然后如同呼吸一样顺畅的变身成为扛着煤气罐上三五楼的大力士,讲感情的时候能说道理,说道理的时候能谈感情,说不过的时候还能上演全武行,一哭二闹三上吊,就问你个小蝗虫,怕还是不怕?!
嗯,以上虽然是玩笑。但是既然这些谣言指向了斐潜和蔡琰这里,就必须反击回去,而最为强硬的方式,莫过于直接带着这样一群娘子军来灭蝗!
当然不是让蔡琰等人亲自上去扑杀,只需要站在做个表率就可以了。
蔡琰有些疑虑,但是依旧按照斐潜的要求,前往了直尹监,开始召集其手下……
根据后世的统计,从公元前七百多年到民国时期的两千五六百年时间之中,一共发生了虫灾六百多次,指明了是蝗虫的有四百余,当然,因为古代对于蝗虫的称呼还有认知什么的不是很清楚,所以略有些误差也是在所难免,但是从这个数值上来看,其实在华夏古代,蝗虫的灾害是非常频繁的。
最早的蝗虫主要集中在山东半岛区域。春秋之前的几次大蝗灾都是从山东半岛出来,斐潜认为因为古代整个的气候相对来说比较温和潮湿,唯有山东那一片因为河流冲击和滩涂结构,导致遇到旱灾的时候水位下降,然后便出现了蝗灾的基础条件。
后来因为气候变化,小冰河时期一次又一次的来临,导致了原本是大泽湿地的区域逐渐干涸,所以在这个期间之中蝗虫发展的非常迅速,同时也蝗灾的发源地逐渐扩散到了南北各地,不再仅限于山东半岛。
斐潜站在将军府府衙之前,仰头望天,微微叹了一口。
这是蝗虫的问题,但是这也是土地的问题。
更直白一些,这是利益的问题。
后世有个调侃的话,叫做小时候,没钱吃泡面,长大了,还是没钱吃泡面。
月光族不仅仅是后世才有,而是从华夏一开始就有了。不管是在哪个朝代,底层民众都是处于『月光』或是『年光』的状态,辛辛苦苦一辈子下来,然后给家庭吃了喝了用了,倒头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嗯,或许也不全是什么都没有留,留下一屁股债的很多……
这种没有任何储蓄的『月光』阶层是非常危险的,没有任何抵御灾害的能力,一旦遇到天灾人祸,便是立刻分崩四裂,妻离子散。
就拿蝗灾来说,因为蝗灾,所以庄禾歉收,甚至颗粒无收,然后就导致整个原本勉强维持的链条崩断,欠的青苗钱、高利贷还不上,因此或是背井离乡成为流民,或是走投无路揭竿而起,又因为原本就没有吃的,然后不管是流浪还是战争,老弱都最先死亡,尸体一旦没有及时处理,又极容易引发瘟疫,再被带往其他的区域,最终席卷全国……
与一听到蝗灾旱灾水灾就紧张着急的皇帝不同,大地主阶级面对这些灾害的时候一般来说不怎么慌乱,只要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不至于激发全面的不可控的战争,这些大地主阶级甚至巴不得年年都是灾荒!
因为只有灾年,这些贱民才会出卖他们的土地!而大地主所积攒下来的每一份粮食,在灾年都可以卖出黄金价!
因此就有一个很奇怪的模式在华夏封建王朝之中产生了,一旦出现这样的灾害,立刻就有大臣开始抨击皇帝或是政敌,表示是对方的锅,然后接下来就是要皇帝出钱赈灾,免除地方赋税,而大地主阶级和地方官吏则是从中渔利,各个都吃得肚满肠肥。
斐潜有理由相信,造谣造势针对蔡琰等人只是第一步,旋即而来的便是受到灾害的这些士族子弟开始哭着闹着,携裹着灾民要斐潜出钱出人出粮食进行赈灾,然后他们可以拿着最大份的粮草,做出最稀薄的粥,一方面维护着这些灾民最低的生存线,不让他们大规模的饿死,或是聚集闹事就成;一方面则是借这个机会,将斐潜好不容易派发到了各个农户手中的田地,以各种方式捞到手里!
这些年来斐潜带着兵卒南征北战,有相当多的兵卒将自己手头上的功勋转换成为了家庭当中的田地,在北地,在关中都有很多的这样的民户,而这些军功转换的田地,依旧是可以买卖的,纵然买卖会使得其失去了军功田的优惠赋税,但是不会改变田地的使用价值……
但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就是,斐潜不能替这些兵户包办一切,也不能提供超出标准的庇护。
因为人性往往是懒惰且贪婪的。
熊孩子不仅仅只有富贵的家庭才会有。
当兵二代,兵三代出现的熊孩子的时候,斐潜对于兵户的庇护和帮助,则是会催化出怨恨和蠹虫来,就像是唐代的均田和明代的兵户。
唐代恢复了均田制,也是国家名义确定了不可买卖的田地,但是实际上很快就被腐蚀得千疮百孔,到了后期反倒成为了唐朝的弊病,有关系的有权势的有大把的方法可以获得土地,而普通百姓即便是想要买卖土地延续家庭生命,都是违法的,要被抓起来判刑劳役……
明代兵户,对外防御的时候十层气力只能发挥出三四分,成为了绿营之后倒是能用处十二层的力量来……
所以斐潜也不可能在封建王朝的年代,就搞什么全民或是集体所有制,根本不现实,因此也留下了现在即将面对的这样的一个问题。
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土地流通也可以刺激经济的发展,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会打破『小农经济』,会激发更多的华夏人开始走向更广阔的的天空。
斐潜将胸腹之中的那股气缓缓的吐了出来,然后对着站在一旁的庞统低声说道:『士元,有几件事去安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