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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是有所为而来的武同春。
这种事,在大三元来总是司空见惯,但座中某些人却为之色变。
小二面带职业上的笑容,趋前哈腰,小心地道:“这位爷,什么事?”
武同春横眉竖目地道:“酒菜何以不来?”
小二又哈了哈腰,道:“爷还没点!”
“现在点了!”
“请问……用些什么?”
“随便,快端来!”
“是!是!马上到!”对付这类客人,小二有他的经验,再不多说半个字,立即转身离开。
座间起了一阵窃窃私议。
武同春故意装出心神失常的样子,带煞的目光直直地望着空处,似乎整间酒店只他一人,完全不理会他人的反应。
不久,小二端上酒菜,还替他斟了酒。
武同春摸出一锭银子,朝桌上一放,道:“拿去!”
小二愣了愣,道:“爷,这是……”
武同春熠熠凶芒一闪,粗声暴气地喝道:“要你拿去,没耳朵?”
小二不敢多说话,连连哈腰,拿起银子离座。
武同春自顾自地大吃大喝,那份吃相真够瞧。
私语传来……“这不是无双堡少堡主么?怎么会变成这等……”
“谁知道!”
“无双堡被一场怪火,烧成废墟,这桩公案……”
“老弟,喝酒吧,事不关己,犯不着惹火上身。”
武同春听得清清楚楚,可是他没有反应,一心在等他的目的物出现,这由白石玉安排的妙计,主要在引出“和合童子”父女。
突地,一条纤纤人影走近座前,武同春抬头一看,不由大为震惊,心想:“糟了,怎么会在此地此时碰上她,她在得太不是时候,不但会误事,还会连累她,众日睽睽之下,如何应付场面?”
来的,是神秘少妇的诗婢荷花,他被宋天培的暗器所伤,又遭“桃花女”暗算,神秘少妇不惜奉献自身,替他解禁,这是个不解之谜,也是无法报答的大恩。
他不能不认对方,但一认便会露出马脚,无疑地,酒座中有不少天地会的耳目,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是好。
由于他表现怪异,又来了个美艳少女,不用说,人人注目。
荷花冷冷地开口道:“我们认识么?”
武同春将话答话,目中凶芒一闪,道:“不认识!”
荷花眉头微微一皱,道:“奇怪,我好像认识阁下……”
武同春直勾勾地瞪着荷花,手指头酿着酒水,在桌上写了“请速离三个细细的字。
荷花以极低的声音道:“城外女蜗庙!”然后又放大了声音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说完,立刻转身离开。
武同春心念疾转:“显然荷花是奉命传话的,约会自己的一定是那神秘少妇,照理是非去不可,但这一去,原先的安排便落空了……”
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正自委决不下之际,一名短打打扮的汉子,走近桌前,向武同春亮了亮手掌,掌心上画一朵荷花。
武同春的心,突然收紧了,不用说这汉子是“桃花女”紫娘派来的,两件事凑在一起,这当中会不会有连带关系?那汉子点点头,转身便走。
武同春略作盘算,尾随那汉子离开。
出了城,那汉子身法加快,武同春紧随不舍,奔了一程,武同春发觉对方奔的竟是女蜗庙,不由大感困惑,事实证明,两件事是有连带关系,这并非巧合,难道那献身救自己而不肯露面的神秘少妇,便是“桃花女”的另一化身。这么说,她的目的算达到;想到这里,全身的血液不由沸腾起来。
女蜗庙在望,引路的汉子倏忽消失无踪。
武同春怀着异样的心情,直趟庙前,庙门外空空荡荡地不见人影,武同春停了下来,目光四扫,他曾服下了白石玉的药丸,目光是怕人的。
眼前一亮,一条红艳艳的人影出现庙门,赫然是“桃花女”紫娘。
一股恨火,自武同春心底冒起,他蓄意要除这淫娃。
“桃花女”脆生生地一笑,道:“师兄,我找得你好苦!”
武同春迫近前去,由于他的神情与受制无异,所以“桃花女”无法发觉面对的是要她命的人。
武同春寒声道:“你……找我?”
“师兄,难道你一点也不想我?”她摆出了惯常的媚态。
“想,当然想,我极想要……”后面要你的命四个字没出口。
这半句话,桃花女,’可全会错了意,登时面泛春潮,目闪波光,掠了掠鬓边散发,媚态撩人地道:“师兄,你……真的想要……”
武同春“唔”了一声。
“桃花女”把手搭在武同春的肩上,斜着媚眼道:“师兄,目前……不行,我们要办事。”
武同春心中一动,道:“办什么事?”
“我已经查出暗算你的人!”
“谁?”
“黑纱女!”
“黑纱女?”
“不错,还有那叫白石玉的,他们是一路。”
武同春紧咬着牙,心里杀机狂炽,暗忖:“为一个淫恶的女人,居然还来这一套,我非杀你为江湖除害不可。”
“桃花女”见武同春的神情,反而更得意,她以为武同春所表现的可怕神色,是对“黑纱女”,故意粉腮一正,道:“师兄,那在大三元认错你的女人是谁?”
事实证明酒店中的一切,全在对方监视下,武同春故作茫然道:“不知道!”
口里说,心里在盘算如何下手,他深知“桃花女”即毒且诡,出手必须一定成功,不能让对方有反噬的机会。
现在是最好的下手时机.贴身相近,而对方必然毫无防范,心一狠,正待出其不意地……“桃花女”突然退了开去,眸光四下一扫,道:“对方来了,我们一人一边藏好身影。”
武同春心里暗恨,粟声道:“谁来了!”
“‘黑纱女’!”
“她怎会到此地来?”
“有人跟她在此地约会。”
“谁?”
“家父!”
心头一震,武同春“哦”了一声,暗道:“这可是极佳的机会,自己要找的人,主要是‘和合童子’,‘桃花女’尚在其次!”
所不解的,是荷花何以传言要他到此地来?现在,当然没有追究的机会,而且也不能问出口。
“桃花女”用手一指庙边的树丛,道:“师兄,你到那边去,注意,听我的指示现身!”说完,闪入庙门。
武同春想了想,弹身隐入树丛中。
庙前又回复空荡死寂。
一条黑影,幽灵般出现,黑衣,面蒙黑纱,正是“黑纱女”。
武同春全身的肌肉都抽紧了,不断地在心里叫着:“‘黑纱女’!‘黑纱女’!”她究竟是谁?为什么要代凝碧认债?“哈哈哈……”狂笑声中,“和合童子’,闪庙门边,敛了笑声,久久才又是阴恻恻地道:“‘黑纱女’,老夫恭候多时了!”
“黑纱女”冰声道:“阁下此约为何?”
“老夫生性好奇,极想一睹芳驾的丰姿!”
“噢!就是为了这一点?”
“不错!”
“不是为了代天地会主华容卖命?”
“亦无不可,但主要目的还是为了一瞻风采。老夫一生别无所为,立愿要赏尽武林名花。”
“贾仙源,你早该埋骨花下!”
“哈哈哈哈,‘黑纱女’,老夫是想埋骨花下,现在就请揭去面纱,一显庐山真面目如何呢?”
“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杀你会污了我的手。”
“和合童子”毫不在意地道:“那该怎么办?”
“黑纱女”冷极地道:“只有请别人代劳。”
“和合童子”道:“噢!请人代劳……谁能代劳?”
“黑纱女”道:“到时候你就知道!”
“你请了帮手?”
“用不着,那人是立意要你的命的。”
“很好,那到时再说,现在就请展示芳容如何?”
“等你倒下之后再说!”
“如果老夫不倒呢?”
“没有这种事,你的命运已终注定了!”
“芳驾似乎很有把握?”
“当然!”
“如果老夫说,你会自动除下面纱,又将如何?”
“无妨试试看。”
“和合童子”挥了挥袖,脸上露出邪意的笑。
‘黑纱女”不言不动。
武同春在暗中却激动非凡,他明白“黑纱女”话中之意,所谓立意要“和合童子”老命的人,指的就是他。
但他按住冲动,第一,要杀“和合童子”,必须要等最有利的时机,同时,他下意识中希望“黑纱女”真抖露真面目。
久久,没有动静,“和合童子”面上的邪笑消失了,代之的是惊震。
“黑纱女”冷冷吐语道:“贾仙源,你的迷药对我不生效,不过,你用这迷药,不知毁了多少女人的清白,天地难容,你该死一百次。”
“和合童子”狞笑一声,步出庙门,落到庙前空地,“桃花女”随之而现,父女站成了对角之势,面对“黑纱女”。
“桃花女”挑眉道:“‘黑纱女’,你少得意,马上就有你好看!”
说完,朝武同春藏身处招了招手,大声道:“师兄,该你办事了!”
武同春应声而出,站到“和合童子”身侧。
“黑纱女”黑纱罩面,不知道脸上是什么表情。
“桃花女”道:“‘黑纱女’,这就是立誓要杀你的人。”
“黑纱女”冷笑了一声,不开口。
“桃花女”向武同春摆摆手道:“师兄,拔剑吧!用全力,这是唯一难得报仇的机会,绝对不能放过。”
武同春目中凶芒陡炽,缓缓拔剑在手。
“桃花女”大喝一声:“上!”
随着这一声“上!”白光乍闪,惨号暴传,“和合童子”踉跄后退。
“桃花女”粉腮惨变,朝指武同春,语不成声地道:“你……你……”
“砰”地一声,“和合童子”栽了下去。
一代淫魔,就此结束了丑恶的生命。
“桃花女”脸孔扭曲得变了形,这情况,是她连做梦也估不到的。
武同春剑不收,举步迫向“桃花女”。
“桃花女”步步后退,突地转身射入庙门。
“呀!”一声惊叫.“桃花女”倒射而出,现身门边的是白石玉,“桃花女”亡魂尽冒,折身又想从斜里遁身。
“砰”地一声,夹着一声凄哼,“桃花女”倒撞回原地,出手的是“黑纱女”。
逃生无路,“桃花女”顿生拚命之心,闪电股扑向武同春……“黑纱女”暴喝一声:
“闪开!”。
武同春本能地划开身形。
“桃花女”扑了一个空,身形才稳住,白石玉已拦在她的头里。
“黑纱女”冷厉地道:“‘桃花女’,你作的孽也不少。父女同科,是你付代价的时候了。念在你是个女子,你自己了断吧!以免见血。”
“桃花女”美艳为桃花,但此刻已凄厉为鬼,狠瞪着武同春道:“我不甘心,你……已经早解了禁制,武同春我有多次机会杀你,但我保全了你,我一生只真正爱过两个人.一个是我死去的丈夫,另一个便是你,而你……你杀了我吧,我不还手吧!”
“黑纱女”冷酷地道:“别来这一套,你如果没勇气自决,我来成全你!”
白石玉接着道:“‘桃花女’,你父亲死在武同春剑下,你像是无动于衷,还大谈儿女之情,妄想藉此逃过一死,这主意打错了!”
“呀!”武同春目光转变,突地惊叫出声。
分明已毁在剑下的“和合童子”,此刻竟然消失无踪。
就在武同春惊叫疏神之际,“桃花女”娇躯电弹,从武同春身边擦过,射入树林中。
“黑纱女”片言不发,如影附形般追去。
武同春一时之间,不由愣住了。
难道“和合童子”刚才是诈死?但剑刺中对方要害,出手的人是有感觉的。
心念未已,只见“和合童子”从林中步步倒退而出,持剑迫他的,赫然是到酒店传讯的婢女荷花。
武同春惊震莫明,荷花也在场,说明了她也是“黑纱女”的手下。
他敏感地想到神秘少妇献身解禁的那一幕,一颗心不由狂跳起来,难道那少妇便是“黑纱女”?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和合童子”被迫到原来的地方,一身是血,证明他原来被刺中是没错。
荷花扫了武同春一眼,厉声向“和合童子”道:“贾仙源,你还打算再活下去作孽?”
“和合童子”身形晃了晃,咬牙道:“老夫不要死在阴人剑下!”
荷花粉腮一寒,道:“你注定要死在女人剑下,这叫天理昭彰,因为你毁的女人太多了……”
话声未完,剑已送出。
惨哼声中,“和合童子”双手抓住刺入胸膛的剑身,脸孔扭曲得变了形,摇摇欲倒。
荷花咬牙切齿地道:“贾仙源,你错脉护心的功力不赖,可是姑娘剑下,你那功夫不能保你的命,现在剑尖已达你的心脉,姑娘只要转动剑尖,你一千条命也活不了……”
“和合童子”身形打一踉跄,狂声道:“你……你够狠!”
荷花一字一句地道:“再狠的人,也难及你万一,难道你今天的安排不够狠?”
“和合童子”转动失神的目光,似乎尚有所待。
荷花冷极地道:“贾仙源,不必再打什么主意,你埋伏在庙里的十名用蛊苗人,已经先你一步到阎老五那里报到,正等着你赶去会合……”
“和合童子”身躯起了震颤。
武同春机伶伶打了一个冷噤,苗人的蛊毒,他听说过,那的确是歹毒霸道。
如中了蛊毒,任你功力再玄,也注定是死路一条,而且是各种死路中,最残酷难走的一条。
荷花扼臂,旋转剑尖。
“和合童子”惨叫一声,口鼻溢出鲜血。
荷花收剑,“和合童子”仰天地栽下去。
这回,他是真正的死了。
荷花在尸身上拭净血痕,然后从容归剑入鞘。
武同春忍不住开口道:“姑娘好身手!”
荷花笑笑道:“这是现成的,因为他早已重伤在你的剑下,否则要除他没这么简单。”
武同春目光定在荷花面上,内心狂荡如潮。
荷花笑笑道:“为什么如此看我?”
用极大的勇气,武同春吐出声音道:“你到底是谁?”
荷花秀眉一挑,道:“怪了,你明知我叫荷花……”
“在下是问姑娘的真实身份!”
“一名侍婢!”
“贵主人是谁?”
“一个薄命人,不愿提名道姓。”
“在下……想知道。
“为什么?”
武同春胀红着脸道:“因为……因为在下受贵主人……”
他实在说不出口。
荷花当然知道他说不出口的下文,粉腮也泛红晕,期期地道:“对不起,我不便饶舌的!”
武同春努力一咬牙,道:“贵主人就是“黑纱女”?”
荷花咬咬下唇道:“对不起,无可奉告!”
目光一转,又道:“有人来了,我必须离开!”说完娇躯一晃,倏掣而音,身法相当不弱。
武同春脱口叫道:“荷花姑娘,荷花姑娘……”
一个声音道:“算了,她已走远了!”
来的是白石玉,不知何时到现场的。武同春又是一阵激动,白石玉设此谋,是由“黑纱女”主婢配合行动的。
白石玉取出一粒药九,递与武同春,笑着道:“把这吃下去吧!你已经不必再装受制了,这眼色太怕人!”
武同春把药丸吞了下去,道:“‘桃花女’会漏网么?”
白石玉道:“可能跑不了!”
话刚说完,一条人影横飞而至,武同春本能地作势戒备,“砰”地一声,人影坠地,寂然不动,赫然是桃花女”。
白石玉点着头道:“这一对邪恶的父女,算是结束了他们的邪行!”想了想,又道:
“我们还要做件事。”
武同春愣愣地道:“什么事?”
白石玉手朝庙门一指,道:“庙里有十具尸体,是苗疆用蛊的高手,人死了,蛊虫还活着,必须予以火化,以免贻害无辜。”
武同春点点头。
白石玉又道:“这一对父女,一并处理了吧!”
于是,两人各抓一具尸身,进入庙中,武同春目光扫处,心弦为之一颤,院地中交叉叠堆着十具尸体,到酒楼传“桃花女”口讯的汉子也在其中,两人把尸体堆上。
然后寻来些破板废料,引火焚烧,等烈火完全掩盖了尸体,两人再加了些木料,这才离去。
离了女蜗庙,来到大道边,武同春止住脚步,道:“白姑娘,请告诉下,‘黑纱女’到底准备如何对付在下?”
白石玉显得有些莫测高深地道:“谁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武同春挫了挫牙,道:“你应该很明白,只是不肯告诉我……”
白石玉故意转开话题,道:“目前我们得先公后私,‘天地会’与‘流宗门’,势同水火,随时会发生虎狼之争,除魔卫道,此正其时。”
武同春吐口气,道:“不必顾左右而言他,除魔卫道当不会影响你现在说几句话。”
讪讪一笑,白石玉道:“我说过我不知道,你逼我有什么用?”
武同春丝毫不放松地道:“至少,你得告诉我“黑纱女”的来历。”
“时辰还没有到!”
“你是铁了心,什么也不说。”
“随你怎么讲,反正我不能说。”
“荷花是她的侍婢,对不对?”
白石玉目珠连转,久久才道:“这点我不想瞒你,你说对了!”
武同春全身一颤,感到有些晕眩,期期地道:“那……那……”
白石玉道:“那什么?”
对方是女子,武同春不管怎么样也说不出口,这桩事,白石玉很可能知道,但,实在无法说出口。
白石玉没追问下去,只淡淡地道:“不便说就算了,我不一定要知道。”
就此刻,突然传来“黑纱女”的声音道:“武同春,不管作多大的牺牲,不管什么代价,我只要你活下去。”
武同春惨然一笑道:“要让我活下去承受折磨?”
“你知道就好,所以你不必存什么感恩之心。”
“很好,在下诚心接受任何折磨,不管是什么,全加在我的头上吧!”
“你麻木了?”
“可以这么说,因为我的心早死了,活着的,只是一副躯壳,如果说还有一点没死,那就是心愿还没了,心愿一了,我就会实行我的诺言。”
“以死赎罪?”
“不错!”
“我等着这一天!”
“不会太久的,现在,请劳驾道出身份,可以么?”
“到那一天,我会告诉你,你也可以看到我的真面目。”
武同春打了一个踉跄,“黑纱女”为了替凝碧讨债,竟然不惜用身体来为自己解禁,这简直不近人情,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突地,脑海里浮现出遗珠的面影,他内心不由起了痉挛,他不但亏欠了妻子也对不起女儿由于当初的误会,他的态度与行为,深深伤害了一个幼弱的心灵,想着,忍不住脱口道:“能让我父女重新生活在一起么?”
“不可以!”
“这……为什么?”
“由为她心里没有你这个父亲。你不能否认,你没有关心过她一天,你也明日,她是在什么环境中长大的,她有什么错,生下来就得受这种罪?”
“不要……说了!”
“是你自己提起的!”
“至少……让我见她一面……”
“她不愿见你!”
这句话,像一支利箭,穿透了武同春的心,他痛苦地大叫道:“黑纱女’,你太过分了吧!”
“你不过分?”
“骨肉伦常,你……不能拆散我们……”
“武同春,没人拆散你们父女,没有人毁你的家,如果有,那是你自己。”
武同春的脸起了抽扭。
“黑纱女”的声音不再传来,不知是走了还是留在暗中。
白石玉深望武同春一眼,叹口气,道:“武兄,一步走错……想再回头,必须付出可观的代价。”
惨然一笑,武同春道:“白姑娘,付代价是应该的,但折磨人也得有个限度。凝碧走了,就是把我碎骨粉身,对她又有什么补益?”
白石玉道:“这很难说!”
武同春心弦一颤,道:“很难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石玉撇一撇嘴,道:“我是信口说的,没什么意思。”
白石玉与“黑纱女”是一路的,不说帮凶,至少也是互济,武同春冷冷地哼了一声:
“告辞!”略一拱手,转身便走。
白石玉扬声道:“武兄请留步!”
武同春置若罔闻,反而展开身法,电驰而去。
就在武同春身影消失之后,“黑纱女”幽然出现。
白石玉喘口气,道:“大姐,适可而止吧!”
“黑纱女”寒声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白石玉道:“我看着他……觉得有些不忍。”
“黑纱女”沉默了片刻,才幽幽地道:“芳碧,你是否想到当年受害者的感受?”
白石玉道:“但那是误会啊!”
顿了顿,又道:“大姐,人同此心,你该体谅他当时的感受,一个男人,所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这种事……”
“黑纱女”愤然道:“用不着帮他说话,对发妻,对义弟,连这一点信赖都没有?”
摇摇头,白石玉道:“我仍然认为已经够了。”
“黑纱女”摆手道:“好了,别多说……”
就在此刻,荷花疾掠而至,向“黑纱女”道:“夫人,天地会大批高手赶奔三棵树,武同春也尾随下去。”
噢了一声,“黑纱女”道:“看来那里有事,我们也去!”
三棵树,骆家庄。
庄门前的天灯杆上,高吊着庄主骆正行的尸体,在门半开,闻悄无人声。
武同春飘然来到,朝在门望了一眼,自言自语地道:“奇怪,天地会的人,分明是从这条路奔来的,何以不见人影?此地是‘天地会’的秘舵之一……目光溜转之下,发现灯杆上的尸体,不由骇然而震,仔细一看,脱口又道:“骆老爷子被杀悬尸,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接口道:“用不着大惊小怪,虎狼之争,必然的事。”
一听声音武同春便知道是谁了,开口道:“老哥也在这里?”
“鬼叫化”现身出来,老脸一片沉重,反问道:“小老弟来此何为?”
武同春道:“小弟是追踪天地会的人而来……”
“噢!你来迟了一步,错过一场好戏。”
“好戏?”
“不错!”
“怎么说?”
“何不到里面看看去?”
武同春心中一动,道:“里面发生了流血事件?”
“鬼叫化”朝灯杆上的尸体一指,道:“这不是现成的一个么?”
武同春略作踌躇,大步朝门里走去,刚转过影壁,目光扫处,不由骇叫出声,只见院地中整齐地排列了数十具尸体,正是那批先一步赶来的天地会高手。
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这太惊人了,难道这些高手,全无反抗之力么再仔细看,死者身上不见伤,地上也不见到半点血迹,这些高手是如何至死的?“鬼叫化”缓缓走近,悠悠地道:“小老弟,你看了觉得怎样?”
武同春摇摇头,道:“什么也看不出来!”
“鬼叫化”沉声道:“你看不出死因?”
“看不出来,死者身上不见伤,也没中毒迹象,而且死状安详。”
“这些人并没有死,真正死的,只有吊在高杆上的骆正行一个。”
“什么,没有死?”
“嗯,全是活的!”
“可是……全都面带死色?”
“这是必然的现象!”
“小弟越听越迷糊了,老哥怎不明白说出来?”
“鬼叫化”搔了搔头,道:“要不是我老要饭的亲眼看到,还真的不敢相信,天下会有这等诡异惊人的歹毒玩意,你听说过‘假追魂’这名称没有?”
武同春瞪大了眼,骇异地道:“假追魂?没听说过。”
“鬼叫化”道:“这是一种极为歹毒的玩意,能制人于不知不觉之中,受制的人,外表上跟死人差不多,只是没有真的死,不过,如果一个时辰不解禁的话,那可是真的要命,永远不能还魂了。”
武同春茫然地道:“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呢?干脆杀了岂非……”
“鬼叫化”目光朝四下一张望,道:“对方如此做,定然有其目的,我们等着看下文吧!”
武同春再次扫了那批状类死亡的天地会高手一眼,道:“老哥能解此禁么?”
摇摇头,“鬼叫化”道:“我老叫化没这能耐,解不了,不过……就是解得了也不会伸手,双方是虎狼之争,我们求之不得,不援虎得不助粮,必要时,还得伺机扑杀……别忘了,这是我们的初衷。”
沉默了片刻,武同春道:“老哥还没说出下手之人是何许人物?”
“鬼叫化”侧耳一听,道:“有人来了,我们回避,快!”
两人迅快地隐起身形。
一行十余人进入院地,为首的赫然是“流宗门”掌令“萍踪剑客”宋天培,随后是总香主“天绝星”贺宇,及化名童方的方桐、外带十二名锦衣武士。
武同春在暗中大为激动。
方桐为了父仇而投入“流宗门”,难道他还没找到向宋天培讨债的机会,还是没有把握?如果这样拖下去,泄露了身份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定会遭到残酷的制裁。
一行人站定之后,方桐开口道:“掌令,如何行动?”
宋天培冷阴阴地道:“我们等着对方来谈这一笔交易。”
“天绝星”贺宇接口道:“这一批货色可以说是‘天地会’的上货,他们损失不起。”
宋天培一挥手,道:“准备!”
十二名锦衣武士齐齐轰应了一声,将那些被制者三人作一组,拉靠到阶沿边,头对头交叉着,然后亮出长剑,架上颈项,只要一声令下,一支剑切三颗现成的人头,是毫不费事的。
来天培、贺宇与方桐并排站在院地中,若有所待。
一声胡哨,遥遥破空传至。
宋天培开口道:“对方有人来了,不知来的是谁?”
贺宇道:“当然是能代表天地会说话的角色。”
一个窈窕的身影,珊珊来到,极匀称的身材,只是脸孔却不堪承教来的,竟然是会主千金“魔音女”华素珍。
宋天培等大感意外,想不到天地会派他的宝贝女儿出面办事。
打了个哈哈,宋天培道:“华姑娘是代表令尊出面么?”
“魔音女”银铃似的声音道:“不错!”
“这么说,你可以全权作主?”
“当然!”
“姑娘只身而来,勇气可佩。”
冷哼了一声,“魔音女”转动目光,逐一扫过那批状类死亡的被制高手,丑脸变了变,道:“宋掌令,这些人死活如何?”
宋天培阴声道:“还没死,不过……死活之间相去不远!”
“魔音女”眉毛一挑,道:“以诡计骗本会弟子入壳,这种手段有失光明吧?”
哈哈一笑,宋天培道:“贵会又几曾作过光明的事?现在不谈虚文,就事论事,以贵会三十六条人命,换本门鲁长老一命,这价钱是否相当?”
“魔音女”冷沉地道:“本会此地负责人骆正行被杀悬尸,这笔帐又如何算法?”
贺宇插口道:“骆正行毁了本门三名弟子,那是他本人应付的代价。”
宋天培接着又道:“华姑娘,时间不多,如果要想这些人还魂,就赶快办正事,本门鲁殿主人呢?”
灼灼目芒,直照在“魔音女”面上。
就在此刻,一乘由四名壮汉扛抬的大轿,冉冉而入。
宋天培等为之脸色一变。
轿子放落,抬轿的退到轿后去。
“魔音女”站到轿侧。
宋天培目注垂落的轿帘,冷冷地道:“是会主夫人亲自光临么?”
轿内没声音。
“魔音女”代答道:“宋掌令说过时间不许,现在就办正事吧,请解除本会这些被制者的禁制,贵门就可以领回一个活生生的殿主。”
宋天培目珠一转,道:“人呢?”
“魔音女”道:“在轿子里!”
“如此请先放出鲁殿主!”
“请先解禁!”
“本人要先证明鲁殿主无恙。”
“当然不会是尸体,这点大可放心。”
“华姑娘,眼见才是真!”
“魔音女”侧身用连鞘剑挑起一角轿帘,姓鲁的殿主果然端坐轿中,轿帘随即放落,“魔音女”冷冷地道:“阁下看清楚了?”
宋天培城府极深,他直觉地感到事情不会如此单纯,刚刚那一瞥,他看出鲁殿主似乎神情有异。
当下沉声道:“本人要先与鲁殿主讲几句话。”
“魔音女”道:“宋掌令故意拖延,是别有用心么?”
宋天培皮笑肉不笑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本人不得不小心从事。”
“魔音女”针锋相对地道:“彼此,彼此,请命贵门手下退开,然后解除禁制,活人换活人,这公平么?”
宋天培道:“很公平,不过……本人坚持原则,请先放鲁殿主出轿。”
“我也坚持原则,请先解除本会弟子禁制。”
“华姑娘,三十几条命换一条,如果事出意外,本门并不吃亏。”
“这是威胁么?”
“实话实说而已!”
“本会也不吃亏。”
“什么意思?”
“鲁殿主一条命,值不得贵门费这么大的周章,最主要的是他身上怀有贵门远道求来的秘密东西,这点是最主要的,对不对?”
宋天培脸色一变,道:“华姑娘,那东西仍在鲁殿主身上?”
“魔音女”不假思索地道:“当然,那东西对别人没用,对贵门……可能关系重大。”
贺宇目注宋天培道:“先证明一下那东西是否真的仍在鲁殿主身上?”
点点头,宋天培道:“华姑娘,本人要先看到那东西。”
“办不到!”
“非办到不可!”
“否则呢?”
“本人将下令杀人!”
“哈哈,宋掌令,你敢么?”
“为什么不敢?”
“别以为姑娘我人单势孤,一句话,没十分把握,便不会来,既然来了,可就不会如阁下想象的简单。”
宋天培脸色又是一变。
一直不曾开口的方桐,突然插口道:“姑娘既是有所准备而来,定然也有预定的行事方针,就请说出来吧,反正事情必须解决。”
“魔音女”以断然的口吻道:“先解禁,活人换活人,再没旁的路。”
宋天培的脸色沉了下来,以目示意“天绝星”贺宇与方桐,准备出手破轿救人,然后冷森森地道:“华姑娘,那我们就走着瞧了!”
“魔音女”似乎胸有成竹,毫不为意地道:“可以,不过……宋掌令在下决心之前,该多多考虑,以免后悔。”
这句话纵莫测高深,凡是城府深的人,疑心必重,宋天培此刻正是这种心情,表面上,“流宗门”占绝对优势,但他担心“天地会”方面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安排,一着失误,便将招致失败。
而此次任务绝对不能失败,天地名只派“魔音女”一人出面料理此事,便是最大疑点之一的,如果没有所恃,不可能如此,而“魔音女”的沉着,也是令他不安的,显示这当中必大有文章的。
暗中观看的武同春与“鬼叫化”,倒是觉得有些不耐了。
场面在紧张中透着诡谲。
就在这双方僵持不下之际,轿帘一飘,鲁殿主出轿兀立,脸色铁青,那神情十分骇人.一望而知,内有蹊跷。
贺宇脱口叫道:“鲁殿主,你没事么?”
鲁殿主不言不动。
宋天培挪动脚步,迫向鲁殿主。
突地,轿中传出一个苍劲的声音道:“不许动!”
宋天培止住前欺之势,脸色又是大变。
想不到轿子里居然还藏得有人。
贺宇栗声道:“轿中何人?”
轿中人嘿嘿一声冷笑,道:“这些人,受制于‘假追魂’,这是‘人外人’的嫡传绝活,想来是你们门主鲍龙飞亲自下的手,你们想解也解不了,事实上你们是想得到姓鲁的,然后杀害人质,可惜,这心思白费了。”
宋天培与贺宇面色惨变。
方桐却是另有心思的,事实上,他根本不必关心事情的成败,他入“流宗门”是别有怀抱。
宋天培城府再深,一旦真相被揭开,可沉不住气了,栗声道:“阁下到底是谁,请现身出来?”
轿中人又是一阵令人股栗冷笑,阴沉地道:“宋天培,现在命令你手下收剑退开。”
宋天培咬咬牙,道:“办不到!”
轿中人道:“那你就下令动手杀人吧!”
宋天培下意识地退了两步,目光朝鲁殿主面上一连几眼,道:“是心神受制的样子!”
轿中人道:“宋天培,快下决断,反正鲍龙飞不会现身,他在急等姓鲁的身上所带的药物,以援救他运功走岔的命运,这点老夫十分明白,现在老夫不迫你解禁,因为你不能,带你的人离开吧!”
宋天培此刻的脸色,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踌躇了半晌之后,才期期地道:“阁下到底是谁?”
轿中人道:“你不必知道。”
宋天培吐了口大气,道:“区区怎知药物仍在鲁殿主身上?”
“魔音女”走近鲁殿主,从他身上掏出一个形式怪异的小木盒,亮了亮,抛了过去,冷冷地道:“东西原封不动,这东西对别人没用,你总可放心了?”宋天培接在手中,检视了一番又犹豫了一阵,才勉强抬手,向空挥了挥,十二名锦衣武士收剑退开。宋天培偏偏头,贺宇举步走向鲁殿主,用手拉了拉他的衣袖,道:“鲁殿主,走!”
鲁殿主形同行尸走肉,木然挪动脚步。
宋天培心有未甘,但也无可如何,挥手下令,命手下离去。
“魔音女”面对轿门道:“老前辈,这些受制的怎么办?”
轿中人道:“老夫已有安排……”说完,突地扬高了声音道:“‘黑纱女’,你可以现身了!”
“黑纱女”三字传出,“魔音女”为之色变。
暗中的武同春登时激动起来,“黑纱女”与“天地会”是互相敌对的,何以会牵进这件事情之中呢?轿中人又系何等人物?“鬼叫化”用手按了按武同春,要他沉住气。
人影闪晃中,“黑纱女”如飘絮般落入院地,开口道:“前辈有何指教?”
“请你解开这些人的禁制!”
“为什么?”
“你不能眼看他们几十人就此丧命。”
“晚辈没理由救治‘天地会’的人。”
“‘黑纱女’,这是两回事……”
“什么两回事?”
“你与‘天地会’敌对是一回事,老夫与令师交情不浅,请你解禁又是一回事,两件事不必混为一谈。”
“这个……”
“‘假追魂’的手法,只有令师‘接引婆婆’的独门指法能解,这点你定可办得到,算是对老夫个人的人情。”
“黑纱女”略作思索,道:“这点……晚辈不敢毛主席命,不过有件事晚辈不甚明白。”
轿中人道:“什么事?”
“黑纱女”道:“前辈早已不问江湖事,如今却出面为天地会效力,为什么?”
“为了一段公案!”
“什么公案?”
“这等会再说,你先救人,再迟便回天乏术了。”
“黑纱女”想了想,上过去飞指逐一连点,然后又回到轿前,道:“一刻之后,气血复苏,便可醒转。”
轿中人道:“老夫以个人身份向你致谢!”
“黑纱女”道:“不敢当前辈的谢字!”
“魔音女”期期地开口道:“华素珍向劳驾致谢!”
“黑纱女”冷漠地道:“不必,本人与‘天地会’之间的关系不会因此而改变。”
“魔音女”神情十分尴尬,想再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黑纱女”不理“魔音女”的反应,又朝轿门道:“前辈可以见示出山的原因了?”
轿中人冷森森地道:“老夫要找杀人的凶手讨债!”
“黑纱女”栗声道:“前辈要找无双堡少堡主武同春?”
轿中人道:“一点不错,就是他!”
暗中的武同春,霍地直起身形,内心一片狂激。
轿中人寒着声音又道:“听口气……莫非你跟姓武的有什么关系不成?”
“黑纱女”道:“不错,是有点关系。”
“什么关系?”
“这点前辈不必知道。”
“老夫非知道不可……”
“这是晚辈个人秘密,除家师之外,不入第三者之耳。”
“但老夫要找地……”
“取他的性命?”
“势在必然。”
“那晚辈就套用前辈刚才说过的一句话,分为两方面,前辈与家师有交情是一回事,而晚辈将全力阻止前辈向武同春索仇又是一回事。”
“什么,你……要阻止?”
“这也是势在必然。”
“你别使老夫为难!”
“这是无可奈何之事。”
“令师知道了,会怎么说?”
“她老人家会认为晚辈做得对。”
武同春已经按捺不住,现身而出。
“鬼叫化”随之现身。
“魔音女”脱口惊呼道:“武同春!”
轿中人似乎极度意外,栗声道:“武同春……他就是武同春?”
武同春步近轿前,沉声道:“不错,在下正是武同春,阁下何方高人?”
一阵慑人的笑声,自轿内传了出来,轿中人久久才敛住笑声道:“太巧了,你会不请自到,老夫正愁找不到你小子……”
“在下请问阁下是何等人物?”
“特来要你命的!”
“要命也无妨,只要阁下有此能耐,但仍请交代来历?”
“老夫已经数十年不向人提名道姓。”
“那就请现身?”
“老夫一现身,你就死定了,在老夫没现身之前,问你几句话……”
“问吧!”
“牟英山是你杀的?”
武同春一怔神,随即坦然道:“不错,他助纣为恶,死有余辜,阁下要讨的,便是这笔帐?”
轿中人道:“不错!”
“鬼叫化”嘿嘿一笑,道:“老要饭的以为是谁,原来是‘玄灵子’。怎么,老了,行动不便,所以坐起轿子来了?”
武同春恍悟过来,当初灰衣人牟英山杀人无痕,就曾判断他是“玄灵子”门下,果然不错,他的来路正是如此。想不到的是这隐姓埋名了数十年的人物,竟然还在人间,而且出了山。
轿帘飘起,一个白发皤皤的高瘦老人现身出来,手中持一支鸠头杖,布衣芒履,看上去有些仙风道骨,双目半睁,露出两缕极细的如银丝似的目芒,这显示他的内力修为,已到了惊人的地步。
武同春了无怯意,正眼直视对方。
“玄灵子”的目芒在“鬼叫化”面上一扫,道:“如老夫没记错,你是‘无影丐’的道徒?”
“鬼叫化”嘻嘻一笑道:“阁下是没记错,数十年前,先师与要饭的曾与阁下有过一面之缘呢。”
“你现在当已是丐门长老?”
“岁月无情,不长也得老。”
“你跟姓武的一路?”
“是的,彼此投缘,只好走一条路了。”
那批天地会的高手,先后醒了过来,错愕地朝这边围近。“玄灵子”朝“魔音女”摆摆手,道:“你带他们离开!”
“魔音女”恭应了一声,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然后与众高手相偕离去。
“黑纱女”此时,远远站在一边。
“玄灵子”挪了挪步,沉声向武同春道:“武同春,你是后生晚辈,但这笔血债,老夫不能不讨。你准备作什么打算,是自了还是……”
武同春正色道:“如果阁下讲理,我们便评理,如果阁下已经有了定见,那就什么也不必说,请划出道来就是。”
嘿嘿一笑,“玄灵子”道:“对你,还用老夫划道?”
“鬼叫化”搔了搔头,道:“要饭的插句嘴,阁下已这大把年纪了,且又数十年不问江湖事,对于当今武林的情势,可能不甚了了,牟英山滥杀无辜,圣僧‘无我大师’,齿德俱尊,便是他手下亡魂之-……”
武同春突地想起件事来,脱口道:“不对!”
“鬼叫化”道:“什么不对?”
武同春道:“牟英山是‘财神’的传人,曾以古钱作信物……”
“鬼叫化”眉毛一轩,道:“不错,牟英山的确是‘财神’的传人,但他是这位阁下的义蟆蛉子,所以才会有那一手杀人无痕的绝着,这一点老哥我最近才知道,忘了告诉你。”
“玄灵子”冷冷地道:“你这臭要饭的,竟然也知道这些?”
“鬼叫化”淡淡地道:“这并非什么了不起的秘密,知道的岂止要饭的一个。”
“玄灵子”在喉咙里哈了一声,细如银丝的目芒,又迫射到武同春面上,沉声道:“你打好主意没有?”
武同春把心一横,道:“在下已经打好主意了。”
“什么主意?”
“在下不会束手待毙。”
“你的意思是要反抗?”
“不错,竭尽所能。”
“老夫劝你自了。”
“在下绝不考虑此点。”
“你要迫老夫开杀戒?”
“悉听尊便!”
“玄灵子”大睁双目,冷电似的目芒暴涨,厉声道:“那你准备纳命!”
面对如此人物,武同春心中不无忐忑之感,但事逼如此,除了豁出去尽力一拚,别无他途可走。
当下立即持定心神,缓缓拔出霜刃,面上沉凝之色;令人吃惊,表示他的定力,也已到了登堂入室之境。
此刻,他已无暇计及后果,心中只存一个意念,尽力一拚。
“鬼叫化”心里暗暗着急,以他的身份地位,当然不能随便插手,他虽深信武同春的剑术,但是否能在“玄灵子”的剑下保住性命,就很难说了。
而事实上谁也阻止不了这场可怕的杀劫,想了想,故意寒着声音道:“阁下的辈份,与老要饭的这位小友,足足差了三代。”
“玄灵子”老脸一变,道:“你想用这句话扣住老夫,使老夫不下杀手?”
“要饭的没这意思。”
“那你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
“只是提醒阁下,杀一个后生晚辈,会令同道齿冷,万一杀不了,一世的英名将毁于一朝。”
“老夫是为义子讨债。”
“牟英山多行不义,武林中正道之士皆可杀之!”
“闪开!”
“黑纱女”缓步走了过来,悠悠地道:“前辈不想想所传非人,以前辈的独门武功,济恶助凶,而今竟然出面索仇,置武林公义于不顾,不管是否杀得了武同春,大名已经蒙污……”
“玄灵子”电炬似的目芒一闪,大声道:“你要插手?”
“必要时会的。”
“不顾师门的交情?”
“事逼处此,一切在所不计了。”
“很好,你们三人可以联手齐上。”
武同春沉声发话道:“不必,在下不才,要独力接下,不须任何援手!”
“玄灵子”一顿鸠头杖,道:“有骨气,冲着这点,老夫出手不过三,如你能在老夫杖下三招不死,你便活定了,老夫抖手便走,过节勾销。”
此言一出,武同春豪气大盛,三招,他不信凭自己所学,挡不住对方三招,当下徐徐亮式,抱元守一,从唇间凝重吐语道:“在下恭候,请出手!”
“玄灵子”横起了鸠头杖,目芒更加怕人。
“鬼叫化”与“黑纱女”悄悄退开数尺。
空气骤呈一片紧张,谁也无法预料后果。
武同春亮出的架势,表示他将以“玄黄剑法”应战。
“玄灵子”修为高深,虽一心要代义子牟英山讨债,但羽毛仍是要珍惜的,沉重吐语道:“许你先出手,算第一招!”
言中之意,他在出手之间,必定可以取武同春的性命,同时,也维持了武林长者的身份了。
武同春身为无双堡少堡主,当然也有他的尊严,剑眉一挑,虚虚划出一剑,立即收回,口里道:“这是第一招!”
“玄灵子”老脸变了色,他还没碰到过像武同春这等孤傲的武士,沉哼一声,鸠头杖以泰山压顶之势,劈向武同春,看似寻常而出然的一击,但其中所藏的变化,只有明眼人才能看得出来。
白光腾起,武同春全力封架。
“鬼叫化”与“黑纱女”,不自觉地作出了戒备之势,准备必要时出手。
这不过是瞬间的事,仅只使人有本能上反应的时间,没有转念的机会。
剑杖交击,爆出剑耳的振鸣声,武同春退了一个大步,气翻血涌,眼冒金花,一咬牙,又回复起手之势,口里道:“第二招!”
“玄灵子”老脸起了抽动,武同春的功力,大大出乎他估计之外,鸠头杖仍是出击之势,别人无法知道这一击他到底占了多少优势,但他自己心里雪亮,信心已经动摇,最后一击能否如愿,他已毫无把握,如果不能得手,“玄灵子”三个字便算毁了,但,他又不能就此收手。
“鬼叫化”脸上仍然是一片沉重,他知道“玄灵子”并非泛泛,如果他展出杀人无痕的绝技,武同春恐难侥免。
“黑纱女”面蒙黑纱,旁人看不出她面上的表情。
武同春把功力运到极限,准备接生死交关的最后一击。
“玄灵子”突地将杖交左手,身形微挫,右掌作出了一个怪姿势。
“鬼叫化”脱口道:“阁下要施展绝活?”
这句话的目的,当然是要提起武同春的注意。
“黑纱女”娇躯弹限八尺,栗声道:“前辈如以杀手伤人,晚辈只好冒犯。”
“玄灵子”转头道:“你……要出手?”
“黑纱女”声音微激地道:“是的,晚辈是要出手,而且是万无一失的杀手,在这俄顷之间,将有两人横尸……”
“玄灵子”须发蓬立,怒吼道:“你真的敢?”
“黑纱女”道:“事情已成定局,没什么憨不敢的了。”
“玄灵子”气呼呼地道:“令师与老夫交情匪浅,你要用她的绝着来对付老夫?”
“黑纱女”丝毫不为所动地道:“亨已至此,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武同春对“黑纱女”的来历作为,仍是莫测高深,目前堪以认定的一点,是她与亡妻凝碧之间,有极深的关系,甚而不惜献身为自己解禁,说起来,这种行为迹近荒诞,但事实如此,别无解释。
现在,她竟然不惜对师门故交准备施杀手,的确是无法思议的行为。
“玄灵子”内心激越如狂,数十年修涵的一口气,已无法安定紊乱的方寸,他如果施展杀手,固可毁了武同春。但“黑纱女”同时间的一击;他也无法幸免,“接引婆婆”嫡传的杀着,他是毫不陌生的。现在,态势已演变成只要一出手,便是两败俱亡之局,而他,名头所系,没有转环的余地。
“鬼叫化”已经看出“玄灵子”的心理,冷冷地道:“玄灵子老儿,可要三思,你那义子车英山,死有余辜,即使你能毁得了武同春,也必在武林中留下骂名,何况你未必……”
“玄灵子”厉吼道:“臭要饭的,你给我住口!”
“鬼叫化”道:“还有一句话,我臭要饭的向不记恶,准为你妥为善后。”
武同春在这片刻之间,心念转了无数次,他不能在这种情况之下,逃避“玄灵子”的索仇,事如传出江湖,名声一样难保,而事情必须了断,武式所争,第一是义,第二是名,生死是其次。
当下目光扫向“黑纱女”道:“芳驾切勿插手,在下说过要一自己了断。”
“黑纱女”寒声道:“你想死?”
哈哈一笑,武同春道:“大丈夫生而何欢死何惧?既为武士,何必斤斤计较于生死。”
“黑纱女”道:“那你就自了吧!”
武同春愕然道:“芳驾要在下自了?”
“不错!”
“在下不会自了,力有不速而死,心安理得。”“但你不该死在第三者的手下。”
“为什么?”
“你忘了当初的诺言?”
“诺言?”
“不错,你的命有一条,而这条命你早已许给了我。”
武同春全身猛震,蹬蹬蹬退了三个大步,目瞪如铃。
“玄灵子”与“鬼叫化”,齐错愕地望向“黑纱女”,“鬼叫化”是略知影子,而“玄灵子”则十分茫然,他怀疑”黑纱女”故作诈语。
武同春内心起了痉挛,这勾起了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惨然一笑道:“在下不会忘记诺言,但眼前的个必须作一了断,如在下幸而不死,一定实践诺言,如果不幸,反正……
同样是交出一条命……”
“黑纱女”冷酷地道:“那不同,死与死之间差别很大,你如此死,别人不能瞑目九泉。”
别人,指的当然是凝碧。武同春痛苦地道:“你不要逼我!”
“黑纱女“冷笑了一声道:“那是我自己的事!”
武同春一振手中剑,跨步追向“玄灵子”,激声道:“请!这是最后一招。”
“玄灵子”转望向“黑纱女”道:“你仍然要插手?”
“黑纱女”断然应道:“晚辈不会改变主意。”
武同春大声道:“芳驾这么做,是毁我武同春,也毁了无双堡之名。”
“黑纱女”默然不语,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因这句话而改变主意。
蓦在此刻,一蓬亮晶晶的疾雨,自厅内射出,罩向“黑纱女”、“黑纱女”厉喝一声:
“什么人敢施暗算!”人随声起,扑向厅门。
这是千载一时之机,“玄灵子”不会放过,大吼一声,向武同春出了手。
“鬼叫化”惊叫出声。
雪苦闷映中,闷哼传出,“玄灵子”与武同春双方之间的距离拉到一丈,“玄灵子”胸衣裂了口,隐有殷红渗出,拐杖斜拖,老脸抽扭。
武同春剑尖挂地,俊面煞白,身形摇摇欲倒,但他强撑住没倒下,胸部在剧烈起伏。
两败俱伤,但不知谁伤得重。
“鬼叫化”呆住了。
那四名抬轿的壮汉,始终站在桥后,此刻也睑色大变。
一条人影,自厅门飞出。
“砰”然栽坠院地,随之而现的是“黑纱女”。
“呀!”“玄灵子”惊叫出声,坠地的人影,赫然是天地会主的千金“魔音女”华素珍,业已气绝。
她本来已经离去,’想不到又潜回在中,以暗器袭击“黑纱女”,也制造“玄灵子”有出手的机会来。
“玄灵子”栗声道:“你杀了她?”
“黑纱女”道:“她难道不该死?”
“玄灵子”激声道:“天地会将不与你师徒甘休。”
“黑纱女”不屑地嗤了一声,道:“我不在乎,倒是前辈三招已过,杀手也施展了,作何打算?”
“玄灵子”欲言又止,这结局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老脸一阵抽搐之后,瞒珊上前,抱起“魔音女”的尸体,放入轿中,然后深深望了身形仍在摇晃的武同春一眼,叹口气。也钻入轿中去了。
四名壮汉抬起,如飞出在而去。
“鬼叫化”长长吐了口气,靠近武同春,激动地道:“小老弟,想不到你能承受对方一台,还伤了对方,你……觉得怎么样?”
武同者身躯一个剧颤,目一张,一股逆血夺口喷出。
“黑纱女”忘形地一把将武同春扶住,栗声道:“他伤势严重!”
“鬼叫花”也伸手扶住武同春的另一边,皱着眉道:“小老弟,伤在内腑么?”
武同春摇摇头,喘息了片刻,无力地捧着双臂道:“放开我!”
“鬼叫化”关切地道:“你的伤必须马上治疗,这……”目注“黑纱女”又道:“玄灵老儿的手法,老要饭的无能为力……”
“黑纱女”放开手,退开数尺,道:“不死是奇迹,想来该有救的。”
“鬼叫化”急不择言地道:“想来……这么说,你也无能为力?”
武同看眼前阵阵发黑,但他竭力撑持住,他心里明白,心脉已受重创,没有当场横尸,的确是奇迹。
但他知道死亡的来临只是时间问题,“玄灵子”那蓄势的一击,放眼武林,能承受的恐怕难找一二人。
傲气,支持住他不倒,他迅快地作了抉择,乘一口气不断,他要去了心愿,至于找天地会主华容索债,现在已是奢谈了,现实迫他非放弃不可。
“鬼叫化”苦着脸道:‘小老弟,老哥我扶你到里面先歇着,再想办法武同春咬牙甩开“鬼叫化”的手,摇摇欲倒地挪动脚步。
“鬼叫化”又一把拉住,急声道:“你想做什么?”
武同着失神的眼,瞪着“鬼叫化”,右手剑仍拄着地,久久,才吐出声音道:“老哥,别管我,找……有急事要办。”
“但你是重伤?”
“乘我……没倒下,老哥,求你……别拦我……”
“小老弟……”
“求你……让我走!”
“你……神志不清了?”
“我很清醒,我知道该做什么。”
“黑纱女”朝“鬼叫化”偏偏头,道:“前辈,把他交给我!”
“鬼叫化”迟疑地道:“交给你……你有救治之道?”
“黑纱女”点点头,道:“我会想办法,保证他不会死。”
“鬼叫化”放开手。武同春再也支持不住,就地瘫了下去,却被“黑纱女”横抱起来,“鬼叫化”不由愕住了。
“黑纱女”的作为,实在使他这老江湖莫测所以。
“黑纱女”幽声道:“此非善地,得另觅妥当之处,人交与我,前辈可以请便。”
“鬼叫化”后退一步,瞪着眼,不知该说什么好。
风声飒然,白石玉与荷花同时出现。
白石玉显得很着急地道:“大事无碍么?”
“黑纱女”道:“我们先离开此地再说,现在要紧是争取时间。”
“鬼叫化”以异样的声调道:“要撇开老要饭的?”
“黑纱女”道:“前辈不要多心,眼前是救人要紧,前辈如果同行,诸多不便,所以斗胆请前辈暂时离开他,小女子保证他会平安。”
“鬼叫化”心念疾转:“看样子她们可能会带他去向‘接引婆婆’求救,一群妇道,自己插在其中,是很不便……”
当下点头道:“好吧!老要饭的就把他交托芳驾了!”说完,转身自去。
白石玉等“鬼叫化”身影消失之后,才开口道:“大姐,你差点断送了他!”“黑纱女’道:“你要我怎样?‘玄灵子’是师父好友,我已经不顾一切而为……”
“你该先下手。”
“向“玄灵子”下手?”
“当然!”
“那会造成什么结果?”
“如果他死了,又是什么结果?”
“说话别太任性,反正他没死。”
武同春此刻是在昏迷状态中,她们谈的,他半个字也没听到。
荷花插口道:“夫人,目前该怎么办?”
“黑纱女”道:“先带回去再说。”
青灯娓娓,是不久前武同春受“黑纱女”献身解禁同一个卧室。
帐馒低垂,武同春静静躺在温软的被褥里,床边,站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妇,她,就是“黑纱女”的本来面。
她身边并立的是白石玉,此刻,也是女子装束。
白石玉悠悠地道:“大姐,你还很他?”
“黑纱女”摇摇头,道:“也许……恨得太久了,我现在……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白石玉道:“我认为已经够了,大姐,该适可而止了。”
“黑纱女”隔帐望着昏睡的武同春,深深吐口气,道:“我们分头办事,你到舍身岩,我到烟云洞,师父必在其中一处,这样我们便不会落空,请示师父救治之法,谁见到了师父,得到指示,须立刻赶回,护心丹只能维护他五天伤势不恶化。”
“现在就动身么?”
“当然,越快越好!”
“那我马上启程!”
“走吧!”
白石玉转身出房而去。
“黑纱女”坐上床沿,伸手轻抚武同春的面颊,眼角起了湿润,喃喃地道:“我该再恨你么?……”
两粒晶莹的泪珠,挤出眼角,然后滚落腮边。
幽凄地又道:“是的,噩梦该醒了,造化弄人……这是命运,我是做得太过份了,除了彼此痛苦,得到什么?”
荷花消然走了进来,轻轻吐口气,道:“夫人,夜深了!”
“黑纱女”站起身来,道:“荷花,我要出门……”
“什么,夫人要出门?”
“是的,救人如救火,一刻也不能耽搁,我必须连夜上路,你在家好好照料他父女,明天清晨,他会醒来,不要回答他任何问话,要他安心等候,记住,目前不要让遗珠跟他见面了。”
“夫人,这……”
“不要多说,照我的话做。”
“是的,夫人……马上就要动身?”
“唔!”
日影照窗纱,武同春坐在窗边椅上发愣,不久前,那近乎荒唐的一幕,不断在他的脑海里冲击,献身解禁,简直无法思议。
女人的贞操是第二生命,而“黑纱女”是代凝碧讨债的,她为什么甘愿付出这大的牺牲来救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想不透,便不愿再去深想,试行运功,真气似已消散殆尽,根本提不起来,换来的,是心腑间一阵剧痛。
他绝望地站起来,暗忖:“功力既已毁在‘玄灵子’之手,此生算是提前结束,赖在此地,再接受‘黑纱女’的好处,然后又承受她的折磨,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难道半点骨气都没有。不,我得先作了断,诺言得向凝碧兑现,不能任‘黑纱女’逞快……武同春,现在是你下决心行动的时候了!”
最后,他叫出了声。
荷花送来了早点,放置好,笑笑道:“武大侠,请用点心。夫人交代,她在这两三天之内必定回来!”
武同春勉强笑应道:“难为贵主人如此关注,在下实在过意不去……”
荷花面上掠过一抹异色,道:“其实……”开了口,似乎觉得不安,以下的话又咽回去了。
武同春知道荷花有话要说,但他不想追问,因为他的主意已经打定了,他要去做他该做的事。
除此之外,任何事对地都已不再重要,略一沉吟,道:”“荷花,我自己会用,现止还不饿,人很累,我想再睡一觉,有事我会叫你,你有事去做吧,不必陪我。”
荷花点头笑着道:“那武大侠就好好歇着吧!”
荷花出房,武同春拴上房门,然后走到后窗,审视后院的形势,后面门是上了锁的,围墙高约一丈左右,丧失功力的情况下,攀越不易,但侧方靠墙有棵槐树,倒是极好的凭借物,墙外便是荒野,连接山区,只要越过旷野,进人山区,便不愁被追及了。
他不能再犹豫,必须争取更多时间,如被荷花发觉,便走不了。
于是,他结束一番,带上霜刃,越窗而出,四顾无人,迅快地接近槐树,攀援上去,藉横枝跨上墙头。然后跃了下去,疾步越过旷野,进入山林,这才算松了一口气,回身遥望“黑纱女”所住的小屋,突然想起了爱女遗珠。
遗珠,是凝碧遗留在世上的一颗珠,父女已两年不见面,“黑纱女”硬生生把父女分开,算是报复手段之一。
骨肉天性,武同春不由潸然泪下,爱女可能就住在目力所及的小屋中,然而咫尺天涯,不能相见,甚而,从今以后,会是人间天上。
他想在了愿之前见爱女最后一面,仅止于想,他挪不动脚步,他知道一回去便难再脱身。
想见爱女的意念,像毒蛇在噬咬他的心,他又一次经历内心滴血之苦。
“遗珠,爹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爹是个罪人,孩子,别了,你……会好好活下去的,会长大,知道了前情之后,也会恨你爹……”
他喃喃自语,最后变成了吗咽。
木立了不知多久,他还是含着泪离开,他非走不可。
虽然他失去了功力,但健硕仍异于常人,并不以山行为苦,只是在心理上负荷极重,以一个高手而骤然失功,那份感受,非局外人所能想象。
一路凄凄惶惶,黄昏时分,他已奔行了数十里。
正行之间,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的岭脊线上兀立着两条身影,他立即止住脚步,在目前情况下,他不能牵连或招惹任何事情。
身影十分眼熟,颇不陌生,这又勾起了他好奇之念,好奇之念一兴,便无法遏止,这是武林人的通病。
于是,他悄然向前移去。
距离拉近,定睛细望之下,不由大为讶异,两条相对的人影,赫然是方桐与“萍踪剑客”宋天培。
方桐化名童方,加人“流宗门”,目的就是要伺机向宋天培索讨不共戴天的血仇,现在双方在荒山里单独相对,方桐会采取行动么?话声传了过来,只听宋天培况声道:“童香主,成败在此一举,你必须在十日之内要安排妥当。”
武同春心中一动,方桐已经当了香主,宋天培命令他安排什么?方桐答非所问地道:
“宋掌令,这是个好地方,也是好时辰。”
宋天培错愕地道:“童香主,你在说什么?”
“我说好地方,好时辰!”
“什么意思?”
“我要告诉你一个你想象不到的秘密……”
“秘密?”
“是的!”
“什么秘密?”
“我俩之间,有一个要横尸此地。”
宋天培向后一退身,采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稍安毋躁,我一说出来你就明白。”
暗中的武同春不由狂激起来,他知道方桐要开始向宋天培索血,而他目前没有功力,无法援手方桐。
宋天培阴险狡诈,功力惊人,万一方桐不是他对手,他丝毫也帮不上忙。
宋天培阴阴地道:“说说看?”
方桐一字一句地道:“此时,此地,有人要向来掌令讨一笔帐。”
宋大培目芒大张,大声道:“谁?”
方桐寒声道:“就是在下!”
宋天培连退三步,手按剑柄,厉声道:“你?……要向本人讨债?”
“不错!”
“什么债?”
“人命债!”
“你到底是谁?”
“现在告诉你,本人方桐,‘铁心太医’的嫡孙,先父含恨地下已经十几年,别的,大概不必重提了。”
“你……你是姓方的……”
“呛”地一声,方桐长剑出鞘,咬牙道:“宋天培,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哈哈哈……”宋天培狂笑起来。”
久久,宋天培敛住笑声,狞声道:“想不到你小子怀此目的而投入本门,很好,你自己揭了开来,既然你已经等不及,宋某人该成全你!”
话声中,跨步向前迫近。
方桐厉声道:“拨剑!”
宋天培意带不屑地道:“要杀你不必动剑,倒是你有什么遗言要交代么?”
“宋天培,你最好是亮剑,凭真世实力,一决生死。”
“本人说过不必!”
“你倚恃飞芒暗器!”
“不管倚恃什么,只要能成全你的志愿就成。”
“那你会失望!”
“失望……什么意思?”
“你会在施展暗器之前倒下。”
“那我们就试试看……”
武同春深知宋天培暗器霸,方桐很可能无法如愿,情急智生,冒走险招,脚步一挪,冷声发话道:“且慢动手!”
方桐怀宋天培大感意外,估不到近旁竟然还有人。
武同春故作从容,缓步迫近方桐一看是武同春,大喜过望,张口欧呼,想了想,又闭上嘴没吭声,他不想暴露双方之间的关系。
宋天培却脱口叫出声:“无情剑客!”
武同春横提霜刃,隔丈许立定,冷沉地道:看来两位是想用生死之搏?”
宋天培目芒一闪,道:“武老弟是路过?”
武同春淡淡地道:“不错,是路过!”
宋天培略一沉吟,道:“武老弟,这是本门中的家务事,你……不会插手吧?”
微一芜尔,武同春道:“在下没说要插手,不过……”
宋天培道:“不过什么?”
武同春神色一正,道:“阁下方才说是家务事,但据在下刚才无意听到的。却不是这回事,在下一向最不喜是非不明,虚言诡语……”
方桐乘机道:“武大侠,在下索讨的是不共戴的血债。”
“噢”了一声,武同春道:“这就是了,在下既适逢其会,正好作个见证人,不过问谁是谁非,只愿见两位照江湖规矩,作公平的决斗。”
宋天培寒声道:“武老弟能不过问么?”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在下说过,既然适逢其会,站在武士的立场,不得不见证公道二字。”
宋天培道:“公道二字何解?”
武同春道:“各凭艺业,作公平的决斗,分胜败或见生死,是两位的事。”
方桐挫了挫牙,道:“很好,就请武大侠作个见证人。”
武同春沉声道:“既然接受在下作见证人,有句话说在头里,决不许任何一方使用暗器或其他阴手!”
宋天培暗暗切齿,但他对武同春的身手,知之甚稔,不无顾忌,当下勉强笑了笑,道:
“武老弟,寻仇报复,志存生死,作见证人怎能限制当事人武功范围?”
武同春凝声道:“志切父仇,而又能公开挑战,这是光明之举,表示这位老弟尊崇武道,在下岂能不维护这正道之风。”
宋天培道:“如果有一方使用其他手法呢?”
武同春煞有介事地道:“那将在本人无情霜刃之下亡鬼!”
他这是虚张声执,如果宋天培真的施用独门暗器,他是无能为力加以阻止,他希望在公平决斗之下,方桐凭他祖父苦心孤诣造就之余,能完成报仇夙愿,现在他最担心的是万一被宋天培看出他失去功力,后果便不堪设想。
宋天培有他的想法,由于方桐平时不敢暴露真正的功力,在他看来,凭手中剑也定可取方桐的性命,所以并未坚持。
方桐一扬手中剑,道:“宋天培,亮剑!”
宋天培缓缓拔出剑来,片言不发,随即摆出架势。
双方略作对峙,便告出手,双方都志在取对方性命,是以一出手便是惊人的杀着,令人动魄惊心。
几个照面之后,宋天培又觉察情况不对,方桐的剑术大大出乎他想象之外,这证明方桐平时是蓄意藏私,事态严重,他不得不全力以赴了。
又由于武同春的不速现身,强作见证人,更使他疑惧不安,如果武同春是方恫一路的,他今天将凶多吉少。
激烈的搏击在持续着,暂时看不出高下。
武同春一直是心怀忐忑,如果方桐不能诛仇,便只有睁着眼看他被杀,他毫无办法。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生死之搏进人疯狂状态。
强烈的复仇意志支持着方桐,如果错过了今天,一切将会改观,所以他半丝不懈,百招之后,宋天培渐落下风。
武同春心中窃喜。
任何武人,在不能克敌之下,本能上便求自保,此刻,宋天培的观念,便是退而求保命,但他并未完全失去主动。
又过了五十招,方桐的攻击失去了先前的锐厉,而宋天培却已呈不济,险象环生,生死之数,已露出端倪。
一声厉喝,挟以一声凄哼,宋天培挨了一剑,在生死交关的情况下,他已不再顾忌武同春了。
情急就会拼命,他不甘心死在方桐的剑下,就在扶创,一轮猛攻之,他突地弹退数尺,探手入怀……方桐电朴而进。
宋天培抽手上扬……武同春忘形地暴喝一声,手中剑疾刺而出,由于宋天培这一退正好到他身前,所以这一剑刺出是顺势,还快过方桐的扑击。
本能的反应,宋天培不能不顾武同春一发而至的霜刃,迫得扭身格架,暗器便无法出手了。
“锵”地一声。
武同春霜刃脱手掉地。
这是意外之中的意外,武同春被誉为第一剑手,竟然承受不了这一击,宋天培也为之一窒。
“哇!”半声惨号,破空而起。
但只有半声,尾音像突然切断了。
就在宋天培一窒的瞬间,方桐的剑已直穿他的心窝,透到后背。
武同春也呆住了,瞬间的变化,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
宋天培双目暴睁,脸孔扭成怪形,口唇连张,想说话,但口里涌出的是血沫,一点声音都没有。
武同春回过神来,吐了口大气,竭力装作没事的样子,捡起剑,归入鞘中,沉凝地道:
“兄弟,恭喜你手刃亲仇!”
方相振臂拔剑,血泉迸射中,宋天培倒了下去。
武同春又道:“兄弟,大事已了,大娘和令祖恐怕早望眼欲穿,你该回山了!”
方桐流下了悲喜难分之泪,点点头,抹去泪痕,靠近武同春道:“武大哥……小弟……
说不出感激的话……”
武同春强颜笑了笑说道:“说不出来就不要说好了,其实,你独力诛仇,对我又感激什么?”
方桐道:“如果不是你正巧现身,小弟势无法阻止对方施用暗器的,结果是什么还很难说。”
略一摇头,武同春道:“算了,这是令先尊在天有灵,活该仇人授首。”
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方桐才缓缓说道:“武大哥,刚才……你的剑不该脱手的,为什么……”
心念一转,武同春道:“我没用半分力,那只是虚刺,因为宋天培该死在你剑下,你说过不假手他人,我不能伤他。”
这谎圆的很好,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天色昏黑,以方桐精习歧黄的经验,早已看出武同春失去了功力,根本不必多此一问。
方桐目中流露出极度感激之色。
武同春立即转变了话题道:“兄弟,你怎会跟宋天培单独来到此地?”
“办事。”
“办什么事?”
“‘天地会’与‘流宗门’双方决定,一天之后,由双方掌门人在此决斗,以此方式决定霸主谁属,败的一方,解散弟子,退出江湖。”
武同春骇异不已地道:“这倒是武林中前所未有的事,‘天地会’与‘流宗门’都是一代枭雄,志在君临天下,双方互斗,不择手段,奇怪双方会同意如此做法?”
方桐挑眉道:“武大哥,小弟出江湖时日短暂,但已深深感到风波险恶,诡橘万端,此次双果决斗,以武林霸主之位作赌注。
“表面上的理由是避免无休止的互相杀戮,毁了元气,坐令第三者得利,实际上是各怀鬼胎,各尽其谋……”
武同春点头道:“兄弟说的不错,你对江湖,算是真的有了认识。”
方桐接下去又道:“‘流宗门’方面,另有布置,以此观彼,‘天地会’必不例外。”
武同奏道:“这是必然的,天地会主华容行事为人,堪称枭中之枭,只求目的,不择手段,愚兄我曾数受其害,这一点比谁都清楚。”
方桐忽然想起件事来,向远处一张望,道:“对,武大哥,‘流宗门’不久还会有人来到此地……”
武同春略作思索,道:“既是如此,你不能在此久留,快带宋天培的尸体,寻个人迹不到的地方予以处理,然后你就回家去。”
方桐有些依依地道:“武大哥你呢?”
武同春道:“我事实上是真的有事在此路过,我还得去办事。”
方桐诚挚地道:“武大哥什么时候能到山里来聚聚?”
武同春苦在心头,当然,他不能说再无相聚之日了,平了平情绪,道:“时间难定,但我会去的,请代向大娘与令祖问好。”
方桐点点头道:“如此,后会有期,武大哥珍重!”
说完,作了一揖,抓起宋天培的尸体,疾奔而去,转眼消失在黑暗中。
武同春长长吁了口气,正待举步离开,风声飒然中,两条人影直逼身前,赫然是两名锦衣武土。
武同春大吃一惊,如果对方胡乱动手,他非栽不可。
从衣着,一眼便可判定是“流宗门”的一级武士。
其中之一喝问道:“朋友是谁?”
“山行之人!”
“来路?”
“没交代的必要!”
另一个凶巴巴地道:“朋友最好把来路交代明白,否则恐有不便。”
虽说失去动力,但个性却没失去,武同春一如平昔地道:“此地并非‘流宗门’禁区,少张牙舞爪!”
“呛!呛!”两支剑呈对角之势指向武同春。
这一来,武同春势成骑虎,进退下得,出手,他已经失去了功力,求饶,他死也不屑为的。
情急之下,故技重施,缓缓抬剑,半拔出鞘,异于寻常的白色剑芒,在夜色中闪亮,口里道:“认得此剑吗?”
就在此刻,一个苍劲的声音道:“霜刃……无情剑客’!”
人的名,树的影,两武上迅快地收剑后退,“无情剑客”本是当初武同春以另一面目出现时,天地会主给他的封号。
由于兵刃的特殊,标明了他的身份,是以这个名号尽人皆知,取代了先前的“冷面客”
之称。
一个锦袍老者倏然出现,赫然是“流宗门”右护法诸葛钧。武同春冷冷地道:“久违了!”
诸葛钧沉声道:“武少侠,幸会,可曾见到本门宋掌令?”
武同春冷冷地道:“没有。阁下因何有此一问?”
诸葛钧沉吟着道:“老夫与他约晤在此,他该早到。”
“唔”了一声,武同春没有接腔。
诸葛钧又道:“武少使对本问宋掌令,曾有援手之情,而宋掌令对少侠曾有过加盟之议,少侠意下如何?”
武同春道:“在下目前还计不及此!”
就在此时,一个武土狂奔而至,向诸葛钧施了一礼,栗声说道:“禀右护法,宋中令遇害!”
诸葛钧全身一震,栗吼道:“什么……宋掌令遇害?”
那武士道:“是的,遗尸在前面峰脚,利剑穿心致命!”
武同春心头狂震,宋天培的尸体,分明是由方桐带去处理的,怎会弃在峰下,而被对方发现?难道方桐又遭到了什么意外不成?诸葛钧冷电似的目芒,逼射在武同春面上,寒声道:“武少侠有所解释吗?”
武同春哈哈一笑道:“阁下要在下解释?”
“不错!”
“为什么?”
“少侠恰在此地现身,如以功刀而论,能毁宋掌令,除了少侠,恐怕难以再找到如此能耐的高手!”
“所以就认定是在下所为?”
“老夫要听少侠解释。”
“如果在下不解释呢?”
“少侠当能想象得到后果。”
武同春心里着急,但表面上又不能不保持镇定,冷极地哼了一声道:“在下不接受这莫须有的取闹!”
诸葛钧也跟着哼了一声道:“武同春,坦白一句话,宋掌令来此是负有特殊任务,在武林而言,可说是事大如天。
“如今他突然受害,显见其中大有文章,据本门了解,天地会主华容与你谊属翁婿,你尚有话说否?”
武同春一时无言似对,想不到对方连华锦芳这层关系都摸透了。
诸葛钧掣剑出鞘,另三名武士立即仗剑围上。
武同春真的傻了眼,别说诸葛钧,任何一个武士出剑,都可致他于死就在武同春束手无策之际,一阵刺耳的女人厉笑之声,破空传来。
诸葛钧不期然地收剑后退,沉声喝问道:“什么人?”
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特来照会一声,贵门掌令宋天培的一条命实收下了,哈哈哈哈……”
诸葛钧暴喝一声,循声扑去。
三名武士也随着弹身,把武同春扔在现场。
武同春内心之骇异,简直无法形容,他听出那声音是发自“黑纱女”侍婢荷花之口。
“黑纱女”业已离家,据说要数日始返,荷花何以会现身此间,把来天培之死,揽在她自己头上?深深一想,他有些明白了,荷花定是发现自己失踪而追了下来,她是知道自己失去功力的,眼见自己被诸葛钧所迫,不惜出此下策,而解自己之围。
他不能放弃荷花特别制造的机会,立即动身离开。
“无双堡”,废墟!
旭日高照,但是驱不散废墟的阴霸,危壁断柱,半埋在高与人齐的蓬蒿之中,极目一片荒凉。
这时,一条人影,拨蓬拂篙,走向废墟中央,身形有些踉跄。
他,就是下定决心,回到这伤心之地了愿的武同春,伸要在凝碧墓前自了,让这场人世间的大悲剧结束。
如果不是功力被“玄灵子”所废,他还有大事未了。
而现在,他已无别的路可走,所能做的,只有这一点,同时,这也是他对“黑纱女”作过的诺言,也就是大解脱。
他没有激动,没有悲哀,没有怨也没有恨,只有“解脱”这一个意念,人已呈半麻木状态,甚至,爱女遗珠的影子都不存在。
逐渐,他接近废墟中央的墓地,由于蓬蒿太深,视线仍然不清,但感觉上他知道已经快到地头,也是他人生的终点。
一个踉跄,他摔了一跤,像久病无力的人一样,老半天才又挣了起来,目光扫处,犹如骤遭雷殛,一下子僵住了。
墓前的蓬蒿已被清理出数席大一块,纸箔余烬,仍在冒着烟,长跪墓前的,竟然是“黑纱女”。
但立了一阵,武同春计始发抖,但脑海仍是空茫的,没有什么具体的意念,他本来立意避开“黑纱女”,悄然寻求解脱,相不到“黑纱女”早来一步,在此地等他,看来“黑纱女”是非要亲眼看他付出最后代价不可。
“黑纱女”长跪着,纹风不动。
久久,武同春脑海回复了意念,挪步靠近“黑纱女”身后,开口道:“那可巧……”
“是很。”,想不到你会潜返此地。”
“在下是决心来实践诺言的。”
“时机似乎还没到!”
“已经到了,这段。时间,足有百年之长!”
“武同春,你准备如何兑现诺言?”
武同春下假思索,木然地道:“霜刃横颈,血祭冤魂!”“哈哈哈……”“黑纱女”疯狂地笑起来,但仔细一听,那根本不像是笑,像哭又像是号,一阵一阵,撕裂着空气。
武同春的心,也被撕裂了。
久久,吸魂夺魄的怪笑声低沉下去,止息。
武同春勉力一定神,开口道:“容在下间最后几句话么?”
“黑纱女”跪着没动,以异样的声调应道:“可以,但我不一定答复。”
咬咬牙,武同春道:“芳驾到底是谁?”
“黑纱女”道:‘人间薄命女,世上伤心人!”
武同春心弦为之剧颤,如果不是他亲手捡拾了亡妻凝碧的遗骨,他会认定眼前的便是凝碧本人。
那声音、体态、轮廓,没一点不相似。
她自承是落命女,伤心人,她何事伤心?何以要代凝碧出头讨债?何以要拜墓……许多无法索解的谜,武同春不想全部了解,他只想知道必须要知道的,整理了一下紊乱的思绪,才又开口道:”芳驾和凝碧是什么关系?”
“黑纱女”从牙缝里迸出声音道:“同命。”
又是一个谜样的答复,武同春不想再问了,问了是多余而无谓,反正既定的改变不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不问,“黑纱女”反而开了口:“武同春,你的主意已经打定了?”
“当然!”
“你真的要求解脱?”
“芳驾这一问岂非多余?”
“并非多余,如你要解脱,应该换个地方,此地不宜。”
“这……什么意思?”
“因为你死在此地,对墓中人是一种亵读。”
这分明是故意凌辱,武同春登时双目尽赤,周身的血管全鼓胀起来,本能地抬起了手中剑,簌簌抖个不止。
“黑纱女”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洞悉武同春的动作,冷冷地道:“怎么?你想杀人!”
武同春咬牙切齿地道:“是有这意思。”
“杀我?”
“你不觉得对我有所亏欠?”
打了一个冷颤,武同春后挪了一个大步,亏欠,指的当然是献身解禁那回事,这女人反反复复,到底是什么居心?“黑纱女”缓缓站起身来,背对武同春,又道:“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
“无此必要!”
“什么,无此必要?当初为了解除你的禁制;让你能活下去,我不惜献上我的身体,你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么?”
“你芳驾的说法呢?”
“我在问你!”
“天下事,一了便是百了,在下不愿再去想别的,现在请让开!”
“要解脱到别处,此地你不配。”
武同春狂声道:“‘黑纱女’,你是意犹未尽,认为折磨我还嫌不够,是么?”
“黑纱女”冷酷地道:“随你怎么去想。”
武同春气得发昏,大叫:“我不必想,我什么也不要想,‘黑纱女’,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太过份了,任何人,即使犯了天大的错误,死,总可以赎罪了,我亏欠凝碧,她是我妻子,你是谁?以什么立场折磨我?我为什么要忍受……你滚开!”
“黑纱女”不为所动,连脚步都不曾移一下。
武同春陡地抽出霜刃,暴睁双目,望着墓碑,歇斯底里地道:“凝碧,你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是么?我是不配再跟你在一起,可是……我要来向你赎罪……这是我应该讨付的代价……”
叶通一声,双膝跪了下去,霜刃一磺,勒向喉结。
黑影晃动,霜刃坠地,武同春窒住,血液也似乎突然停止运行。
“黑纱女”已站到墓侧,冷酷如故地道:“武同春,你忘了一件大事!”
口唇抖动了半晌,武同春才迸出声音道:“什么大事?”
“黑纱女”道:“凝碧生前,最怕见红,你不能当她的面流血。”
这倒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凝碧怕红,这一点无法否认,武同春用手抓着地上的泥土,凄厉地道:“那你要我怎么办?”
“黑纱女”道:“我早已替你想好了,这里有一颗药丸,药效迅速,没有痛苦,可以帮助你解脱,拿去!”
说着,脱手把一个小纸团抛在武同春脚前。
武同春捡了起来,打开,是一个龙眼大的白色丸子,抬头道:“芳驾设想的极是周到,在下十分感激。”
正要把药丸纳入口中,“黑纱女”抬手道:“且慢,还有件事你在死前必须交待”
武同春咬着牙道:“又是什么事?”
“黑纱女”道:“你的身后事。”
全身一颤,武同春栗声道:“还有什么身后事?”
“黑纱女”道:“你死后,当然不能与凝碧同穴,你准备如何善后,总该有个交代?”
武同春眼前一黑,差点趴了下去,在最后的片刻,所付的代价差了一丝丝也不行,非要补足不可,愤极而惨笑道:“‘黑纱女’,在下的臭皮囊,可以抛在此地,任由腐化,也可弃之荒野,膏虎狼之吻,我……还在乎什么?还能奢求什么?”
说着,字巴药九塞入口中吞下。
“哈哈哈哈……”“黑纱女”狂笑而去。
武同春膝行到墓碑前,手扰墓碑,梦吃似的道:“凝碧,我快要来了,你……不要拒绝见我,如果有比死更重的赎罪方式,我一定会选上,可是眼前没有,凝碧……”
他转过身,背倚墓碑,盘膝闭目,等待那最后的一刻:一股热浪,自丹田升起,循经脉流窜,攻向心脉,周而复始,本身有如火焚。
武同春心想:“这是什么药丸,竟有这种奇突的反应?嗯!是了,‘黑纱女’定不放过每一分机会,定然是要我饱受痛苦而死,也罢,任什么痛苦,都有结束的时候,现在傍着凝碧,让她领受这份赎罪之祭!”
练武的人,有一种本能,当气血浮动之时,不管是什么情况,会不自觉地去适应与配合,武同春现在正是这种情况。
热浪狂张,气血翻涌,武同春认定是毒性发作的现象,绝不想及其他,咬牙忍受,一心等待最后的结果。
时间就在这种狂乱中溜过。
不知过了多久,心腑之间起了暴震;四肢百骸,像在刹那间散开了,武同春不觉昏了过去。
醒转,周身舒泰,毫无不适之感,只是脑海是空茫的。
墓碑、蓬蒿、残垣、颓柱……景物依稀。
意识再生,武同春喃喃自语道:“解脱了,一切痛苦结束了,死并不可怕……”
木坐首,久久,他忽然感觉不对,这不像是死,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真实。
他骇异地站起身来,本能地舒张手腿,竟然已功力尽复,这像个离奇的梦,真幻难分,他脱口惊叫出声:“我没有死!”
但随之而来的,是无比的狂乱,为什么没有死?该苟且偷生下去么?他突然意识到“黑纱女”给他的那粒药丸是灵丹,使他功力得以恢复,可是如此下去,又算什么呢?……想着,想着,一眼瞥见地上的霜刃,他捡了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模刃口,又走回墓前,望着墓碑发呆。
“黑纱女”迷离的影子在眼前晃动,惑人的声音在耳际萦绕,慢慢,叠比成爱女遗珠的小巧身影。
武同春拭了拭眼,幻象消失,废墟依旧,由废墟,他想到江姥姥,想到华锦芳,想到父亲的神主牌,想到遗柬……于是,思想起了变化,功力已复,父仇焉能不报,当初许与“无我大师”除魔卫道的誓言焉能不践,于是,豪气再生,淹没了眼前的悲哀,于是,他作了决定,霜刃人鞘,正对墓碑,平静但却凄切地道:“凝碧,我必须去了一个未竟的心愿,这对我非常重要,你等着,我会回来,我会照我的许诺对你作交代,我走了……”
泪眼模糊中,他离开了断肠之地。
这是一座幽深的巨谷,亘古无人来过,穿过原始密林,谷底却大开朗,一大片光滑的岩石地。使景色突变为清幽。
岩石地上,两条人影对立,气派、衣着、都超人一等。
他俩,便是在中原道上互争雄长的天地会主华容和流宗门主鲍龙飞,可以说是江湖中的两条孽龙。
两人身后地上,搜着两样十分扎眼的东西,一面镌有乾坤符志的金牌,和一个万流归主的铜盘,这便是代表门令的信物。
两侧壁脚,各罗列了数十高手,属对方堂主以上的人物。
流宗门主开了口:“华会主尚有什么异议?”
天地会主沉声道:“一如所约,以你我二人之胜负,决定门户之存废,别无异议,只是有一样必须事先声明,鲍门主能保证贵门下遵约么?”
哈哈一笑,流宗门主道:“华会主,以你我的身份,会作出贻笑武林天下的事么?过虑了,信物现在眼前,败的一方,当场毁之。”
点点头,天地会主又道:“那我就凭真功实力,一决雌雄,别的路数,就全免了。”
流宗门主神色微微一变,道:“华会主说别的路数是什么意思?”
天地会主目芒一闪道:“彼此心照不宣吧!”
流宗门主道:“还是清华会主加以说明!”
面色一肃,天地会主道:“既是鲍门主一定要华某人挑明,就只有直言相告了,贵门安排在谷顶四周的特别杀手,为了求比斗的绝对公平起见,华某人已斗胆予以清除,所以现在只有凭能耐见真章一途。”
流宗门主面孔倏地起了扭抽,但一代枭雄,自有其过人之处,随即就平复下来,打了个哈哈道:“彼此,彼此,贵会预布的几着棋,本人也檀专移去了!”
天地会主仅只脸色一变,报以一个阴笑道:“那我们可以动手了!”
“请!”
‘请!”
两支剑上扬对峙,场面趋于死寂中酝酿着栗人的杀机,这是武林中别开生面的争霸战,赌注是二个帮派的命运。
无言的对峙,足足有两刻光景,不但空气凝结,旁观者呼吸似乎也跟着停止,因为两人的决斗,连系着帮派的存亡。
“呀!”
暴喝裂空,剑芒打闪,双方一触即分,变换了一个位置,又呈对峙之局,第一个照面,什么也看不出来。
又是盏茶工夫,厉喝再起,第二个照面,流宗门主退离原地三步,流宗门方面的高手一阵骚动,但没有声音。
此刻,有数条人影潜到岩石地边缘的密林间,但没人觉察。
天地会主跨步迫上,把距离缩回交手的位置。
流宗门主突地身形塌下,剑尖斜指侧方地面,左手竖掌,作出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明眼人可以看出,他将施展某种邪门怪功。
天地会主原姿不动,似乎并不意外.冷森森道:“鲍门主练成了武林失传的‘蟆剑神功’?”
流宗门主以变了调的声音道:“华会主法眼不差,既识此名,当知此功厉害,要不要比下去?”
天地会主冷森如故地道:“鲍门主未免太小觑华某人了,人死留名,豹死留皮,纵然是明知道死也无却步之理,何况一切尚在未定之数,请!”
一声怪吼,流宗门主的剑玄奇至极地由下向上旋起,左掌配合着剑势,万分诡异地划出。
天地会主也在此时展出一记怪招,以攻应攻。
“哇!”惨叫震栗了全场。
流宗门主身形连晃,弃剑坐了下去,面如紫血,天地会主也连打踉跄。
双方的高手,飞弹拥近。
天地会主老脸煞白,但仍装出不为意的样子道:“鲍门主,承让,大事就算如此定了!”
天地会的高手,自是喜形于色。
流宗门方面,可就完全相反了!
天地会主道:“鲍门主,贵门的信物,是由阁下自毁,还是由华某人代劳?”
流宗门主张口射出一股血箭,摇摇不稳地站了起来,戳指天地会主道:“卑鄙、无耻,本座一时不察……”
天地会主口角一撇,道:“门主难道输不起?”
流宗门主厉吼道:“本座没有输,是中了你这小人的奸谋……本门鲁殿主被你们所擒,你……你在他求得的灵丹上做了手脚,本座……才有此失你……”
狂笑数声,天地会主道:“鲍龙飞、要想成为江湖霸主,必须有过人的手段,你就输在这一点上。”
流宗门主狂叫一声,口血速喷,栽了下去。
暴喝声中,“流宗门”的高手发动攻击.于是,真正的杀劫拉开,双方舍生忘死地混战在一起。
天地会主剑掌齐施,穿梭在狂浪中。
惨号连连,缩短了搏命的时间;仅只盏茶光景,血的场面静止了,岩石地上,陈尸垒垒,一道道红蛇,婉蜒向低处。
“流宗门”全军尽没,“天地会”幸存的不足十人。
天地会主上前拿起流宗门的信物,高举手中,仰天狂笑起来。
现在,他可以说是志得意满,天下还有什么比眼看劲敌倒在自己剑下更惬意的事呢?尤其是处心积虑,一心要居临武林天下的枭雄,数十年的经营,今天如愿以偿,去了“流宗门”,再没任何帮派足以与“天地会”抗衡了。
铜盘被抛起,被剑搅碎,变成零星碎片,散落在谷地上,这象徽着“流宗门”的殒灭,也代表江湖势力的消长。
又是一阵震耳的狂笑,笑声中,天地会主捡起金牌,高擎手中,幸存的手下,爆发出一阵欢呼。
天地会主扬声道:“天地唯一会,江湖只一帮!”
就在此刻,一个冷极的声音道:“华容,天道好还,且休得意。”
天地会主厉喝道:“什么人?”
一条人影,缓步入场。
在场的全为之变色,天地会主下意识地一横手中剑,脱口道:“是你,武同春!’”
武同春立定之后,才漫应道:“不错,是我,姓毕的,你早该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人,必须为他的所为付出相当的代价。”
近十名高手,齐作了戒备之势。
天地会主厉声道:“武同春,你意欲何为?”
武同春冷森森地道:“这一问纯属多余,二十年前的公案,必须了断,武林的公义必须维护。华容,你如果想成为江湖霸主,得在霜刃之下取得性命!”
振声一笑,天地会主道:“武同春,你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武同春霜刃出鞘,目芒乍寒,一字一句地道:“华容,先父在天之灵,在等着你授首。”
近十名高手。缓缓前迫,天地会主并没阻止。现在,武同春成了他唯一的障碍,也是他背上的芒刺,他必须不择手段予以清除。
十几条人影涌到,为首的是会主夫人符琼花。
这一来,情势又变,武同春孤身陷入重围,华容夫妇,加上十余名高手,他再强也立于绝对不利的地位。
符琼花目光向全场一扫,阴笑道:“武同春,你定要跟本会作对?”
武同春道:“势所必然!”
“你忘了你的身份?”
“什么身份?”
“你是子婿,这关系能改变吗?”
“那已经过去了,锦芳已遁入空门,她母女也是受害者。”
“这么说,你是定意要横尸此谷?”
“这一点让事实来证明。”
天地会主狞声道:“夫人,他自己说的,势所必然,还是速作了断吧!”
说完,身形略退,挥了挥手。
就在天地会主挥手之间,四名高手发剑攻击。
白光腾处,惨号随之,两名高手栽了下去,另两名倒退不迭,但只这一瞬的现象,立即又有六名高手仗剑迫上。
暴喝声中,血的序幕拉开,栗人的场面叠了出来,近十名高手,前仆后继,亡命猛攻,武同春挥剑奋战,剑出必见血。
这些高手,都是天地会中一时之选,全非泛泛,功力稍差的倒下之后,剩下的全属强劲者,态势稳定下来。
在车轮式的攻击之下,武同春陷入了苦战,而华容夫妇尚未出手,再耗下去,后果不问可知。
毫无疑问,华容在等待武同春真力大损之后,才会下杀手。
符琼花似已不耐,旋身而进,扬手……一声凄哼,符琼花扶臂后退,高手群中爆出惊呼:“‘黑纱女’!”
人影弹退,场面骤然静止下来。
“黑纱女”站在场边,谁也没有发现她何时来到,又如何伤了会主夫人。
天地会主老脸速变。
符琼花厉声道:“‘黑纱女’,你敢横岔一枝?”
“黑纱女”冷冰冰地说道:“岔定了,今天只有一个结果,天地会主不是君临天下,便是永远除名。”
天地会主暴喝道:“‘黑纱女’,你少张狂!”
“哈哈哈……”’狂笑声起,十余男女自场边出现,为首的是丐帮首座长老“鬼叫化”,除了白石玉和荷花之外,全是丐门弟子。
散开,排成一线,封住了出谷的一端。
武同春一扬霜刃,迫向天地会主,冷厉地道:“华容,准备出手!”
“黑纱女”接着道:“华会主,为今之计,你只有和武同春公平决斗一途,如果混战的话,本人将大开杀戒,我保证贵会在场的,无人能全身而退。”
武同春志在索血,不愿多说废话,沉哼了一声,发剑向华容攻击,天地会主被迫正面应战。
两名高手,逆袭武同春侧背,“黑纱女”扬手之间,两高手栽了下去,其余准备出手的被镇住了。
符琼花厉叫一声,攻向“黑纱女”。
四人两对,各展杀手,狠命搏击。
白石玉与荷花边到场子边缘,待机而动。
天地会残存的高手,互相打个招呼,纷采行动,白石玉和荷花卷入战中,惊心触目的场面,再次叠了出来。
“呀!”尖厉的惨叫声中,符琼花栽了下去。
天地会主双目尽赤,采取拼命的打法,与武同春舍死相拚。
“黑纱女”杀手连出,人影接连倒下。
非死即伤,天地会的高手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力,纷乱的场面结束,只剩下天地会主与武同春在作最后之争。
“鬼叫化”等丐帮高手,迫了过来。
大势已去,天地会主亮出了袅雄本色,一轮疾攻之后,弹退数尺,仰天狂叫道:“天亡我也!”
回剑勒向咽喉。
同一时间,武同春的霜刃扎人了天地会主心窝。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袅雄授首,中原武林又渡过了一次风暴。
浮云掩日,无双堡一片黝暗。
武同春持剑木立在凝碧的墓前,现在,他再无牵挂,决心了最后之愿--以死向亡妻赎罪。
他像一尊石雕,不言不动,面对凄冷的墓碑,霜刃慢慢横起……“爹!”一声稚气未脱的叫唤,传了过来。
武同春如触电似的一颤,霜刃几乎脱手掉地,侧转身,站在眼前的,是爱女遗珠,两年不见,她长大了许多。
“遗珠!”泪水挂了下来,喉头便住了。
“爹!”黑白分明的大眼里,蕴起了泪光。
“呛”地一声,霜刃掉地,武同春抱起爱女,说不出半句话,泪水滚滚而下,他能向爱女说什么呢?一阵唏嘘之声,起自身侧,武同春放下爱女,泪眼模糊中,倚在墓侧的是“黑纱女”,武同春拭了拭泪,向后挪两步。
“黑纱女”站直娇躯,冰冷地道:“武同春,是时候了吧?”
武同春按住纷乱的情绪,以自己听了都觉刺耳的声音道:“是时候了。”
“黑纱女”冷酷无情地道:“那你行动吧!”
武同春的目光转向遗珠,内心阵阵痉挛,他想向爱女说句最后的话,但又觉得根本无话可说,泪水忍不住又流出来。
遗珠上前牵住武同春的衣袖。仰脸道:“爹,您为什么要哭?”
武同春的心在滴血,猛挫牙,颤声道:“遗珠,爹……是在笑,哈哈哈……”
他真的笑了,令人不忍卒听的断肠之笑。
遗珠连连拉扯武同春的衣袖,不安地道:“爹,不要嘛!我……,好难过!”
武同春敛住笑声道:“遗珠,你……,恨爹吗?”
摇着头、遗珠道:“不,从来没有,做儿女的,怎能恨父母呢?”
含着泪,武同春凄声道:“你……真的不恨爹?”
“不!我喜欢爹,这两年,我天天想您!”
“孩子,可是……爹对不起你,也亏欠你娘!”
“爹!”
武同春抱起遗珠,亲了亲,又放下,强忍住悲痛,道:“孩子,有人告诉你……娘是怎么死的吗?”
遗珠瞪大了眼,道:“娘没有死!”
武同春心如刀扎,打了一个踉跄,道:“遗珠……你娘……是爹逼死的,爹……”
仍是摇着头,遗珠道:“娘并没死啊!”
武同春泪水挂了下来,伤心地道:“遗珠,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这话是谁教你的?”
目光瞟向“黑纱女”。
“没人教我,是真的。”
“遗珠,你娘……在墓里,是爹……亲手捡的遗骨。”
“那不是娘!”
“什么?你……”
“爹!墓里是一位阿姨,为了救娘,反而被烧死。”
武同春连退数步,栗声道:“是谁说的?”
遗珠手指“黑纱女”道:“娘说的。”
心神惧颤,武同春几乎瘫痪下去,这听起来,不像是事实,两眼直瞪着“黑纱女”,身躯籁籁抖个不住。
遗珠扑向“黑纱女”,摇着她的手道:“娘,你说话呀!”
武同春口唇嗡动了半天,才迸出声音道:“这……这会是真的?”
遗珠揉搓着“黑纱女”的手臂,道:“娘,您不是说……我们一家人,要生活在一起了么?”
武同春踉跄上前,手扶墓碑,望着“黑纱女”道:“凝碧……你……十年了……不!这不是真的。”
黑纱掉落,露出一张带雨梨花的脸。
武同春双膝一软,瘫坐下去,血液骤然凝冻,久久才悲声道:“真的是你,凝碧……你没有死,天啊!凝碧……”
凝碧还是没开口,泪水泉涌而出。
武同春又挣扎着站了起来,回肠九折之后,咬牙道:“凝碧,能再见你一面,我满足了,我没资格求你原谅,我原本……无可宽恕,老天对我太仁厚……我还有何求,我实在太满足了。”
说完,转身拾取地上的霜刃。
“同着!”
悲呼声中,凝碧弹身抱住武同春。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没有说话,只有唏嘘之声。
久久,凝碧以她本来的声音道:“同春……我做得太过份了!”
“不,碧妹,我……死也难赎罪愆。”
“让我们忘了过去,重新生活!”
“碧妹!”
遗珠怯怯地走近道:“爹!娘!”
两人分开,另两人现身,是白石玉和荷花。遗珠拉着白石玉的手道:“阿姨!”
凝碧手指白石玉道:“她就是你没见过,我向你提过的芳碧妹妹!”
点着头,武同春喃喃地道:“芳碧,碧字拆开便是白石玉……”
芳碧低唤了一声:“姐夫!”
荷花也跟着唤道:“堡主!”
这一声堡主的称呼,使武同春想到自己的身份,不错,他早已是无双堡的堡主,目扫废墟,悠悠地道:“我要重建无双堡!”
目光收回,落在墓碑上,激声道:“这墓里的是谁?”
芳碧代答道:“‘接引婆婆’的弟子,为了救姐姐而丧生!”
武同春跪了下去,凝碧也跟着下跪。
浮云散尽,艳丽的阳光照着这一双劫后鸳鸯,扫除了废墟的阴霾,也重燃了熄灭已久的情火。
劫火鸳鸯,破镜重圆。
烽火侠侣,剑在江湖。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