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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上山时乘的马车还停在山脚下,陆浅葱和故渊带着江之鲤一路奔下山来,江之鲤已有些神志不清了,原本神气俊朗的双目紧闭着,口鼻间断断续续的涌着血沫。他受的内伤实在太重,马背又太颠簸,陆浅葱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将江之鲤移到暖和柔软的马车内,故渊驾着车直奔药堂。
广元药堂的大夫已经许久不曾见着伤得如此之重的人了,一时药堂人仰马翻,把脉的把脉,施针的施针,熬药的熬药,一直忙到夜幕降临,江之鲤的血才堪堪止住,呼吸也略微平稳了些。
药堂的老大夫松了一口气,从伙计手中接过一碗黑漆漆的药汤,搅弄着勺子道:“夫人放心,他对生的渴望极其强烈,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熬过今明两日便无大碍。”
陆浅葱红着眼,吩咐故渊将钱袋里的碎银取出来,分发给各位大夫伙计,依旧握着江之鲤的手掌不撒手。
大夫行医大半辈子,见多了生离死别,见证了多少‘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假夫妻,像陆浅葱这样情深义重、不离不弃的,还真是少见。老大夫暗自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将放凉了些的汤药喂给江之鲤。
孰料江之鲤即便在昏迷中也满是戒备,牙关咬得十分紧,药汁大多顺着唇角淌了下去,根本喂不进。
大夫面色一肃,吩咐一旁的伙计道:“拿两根筷子过来。”
看来是要硬撬了。陆浅葱心中一疼,忙道:“我来试试。”
从大夫手中接过药碗,陆浅葱先是俯身摸了摸江之鲤苍白的脸颊,在他耳畔轻声唤道:“夫君,是我,阿浅。”
或是听到了她的呼唤,江之鲤睫毛颤了颤,紧蹙的眉毛微微舒展开来。陆浅葱大喜过望,柔声笑道:“你能听到我说话对不对?现在我要给你喂药,你莫怕,喝了药快些好起来。”
说罢,她从碗中舀了一勺药汤,放在嘴边试了试温度,这才喂至江之鲤唇边。
江之鲤的唇依旧紧抿着,药汤尽数洒了出来,老大夫叹道:“不成,还是只能撬开硬灌。”
陆浅葱没有做声,她示意故渊托起江之鲤的上半身,随即抿了口药汁,俯身以唇哺进江之鲤的嘴中。黑褐色的药汁顺着两人紧贴的唇缝蜿蜒淌下,但绝大多数都被江之鲤咽下,陆浅葱见此举有效,不禁喜上眉梢,也顾不得有他人在侧,又抿了口药汁俯身渡进江之鲤的唇中。
一时间屋中的伙计面红耳赤,连故渊也不好意思的扭头去,老大夫轻咳了一声,将闲杂人等赶出了房间,只留陆浅葱在屋中喂药。
一大碗药汤喂了一炷香的时间,陆浅葱揉着酸痛的腰腹昏昏沉沉的出了门,守在门口的故渊赶紧迎上来,将手中的烧饼和米粥递上去:“陆姨,你累了一天了,吃些东西吧。”
陆浅葱无力的摆摆手,很明显没什么胃口。故渊见她双目无神,面容也是白得可怕,不由伸手去扶她,担心道:“陆姨,你脸色十分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说罢,他踮起脚尖,伸出手想要去试探陆浅葱额头的温度。陆浅葱嗅到了他手掌上残留的烧饼的油味儿,顿时一阵反胃,扶着门框吐得天昏地暗,几乎连胆汁都呕了出来。
故渊慌忙放下手中的饼和白粥,弯腰蹲在一旁给她顺气,顺着顺着,他发现陆浅葱的裙裳上有血。故渊年纪小,还以为是江之鲤身上的血迹不小心滴在了她的裙子上,便小声道:“陆姨,你裙子后有血,我去给你买身干净的衣裳换了吧。”
陆浅葱却感觉出了不对劲。她今日又骑马又爬山,还带着江之鲤在城中的药铺中转了个遍,方才在马车上时便觉得小腹处隐隐作痛,只是她过于担心江之鲤的伤势,便没有多在意。直到刚才故渊一提醒,她才觉得身下有些许濡湿。
她已怀孕,不可能再来葵水,那便只有可能动了胎气……流血了。
想到此,她原本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冰冷的指尖忐忑不安的覆在腹部,已是虚弱得说不出话来了。
故渊到底是个十岁的孩子,见到陆浅葱几乎昏厥,不由大骇,抬起头声嘶力竭地喊道:“大夫!大夫快过来,陆姨晕倒了!”
陆浅葱闭着眼,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头晕想吐,手脚绵软无力。夜晚的北风呼啸,周围的脚步声纷杂,人语窃窃,传到她的耳中却好像放大了千百倍似的,嘈杂的声音震得她脑仁疼。
而后,她脑中似有一根弦崩断,意识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中。陆浅葱知道,自己算是撑到极限了。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中间故渊给她喂了一次药粥,陆浅葱眼还没睁开,迷迷糊糊的问:“……孩子呢?”
故渊给她掖了掖被角,小声的说:“宝宝没事,只是有点虚弱,大夫说你要卧床静养两个月,哪里也不能去了。”
陆浅葱摸着平坦的腹部,点点头,又问:“江郎醒了么?”
“还没有,不过大夫方才诊了脉,脉象平稳无碍。”
“旧林呢,襄阳驿站那边可有消息?”
故渊一怔,随即默默起身,拧了帕子给她擦手,颤声道:“别胡思乱想了陆姨,我们已买通了襄阳一线的驿站,若有师兄的消息,我们一定能第一时间知道的。”
陆浅葱无声的点点头。昏黄的油灯下,陆浅葱的脸颊消瘦了不少,原本被江之鲤养得圆润的下巴都尖了不少,整张脸瘦得一巴掌就能罩住。故渊垂下眼,挡住眼中的泪光,劝道:“陆姨,大夫说你身体太虚了,喝点粥再睡吧。”
陆浅葱撑起身子,就着故渊的手喝了两口药粥。粥有些苦,还没吃两口,又吐得一干二净。故渊见她如此难受,一时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边手忙脚乱的给她顺气,一边不断的哽声唤她:“陆姨,你没事吧陆姨?我去叫大夫……”
陆浅葱用瘦削的手拦住故渊,勉强笑道:“陆姨没事……我不饿,你先回房歇息吧,让陆姨再睡会。”
故渊听话的放下粥碗,小心翼翼的扶着陆浅葱躺下。陆浅葱望着案几上摇曳的烛火,喃喃道:“珩儿,若你师父醒来,无论多晚都记得叫我。”
得到故渊的承诺后,陆浅葱方疲惫的闭上眼。故渊将她所吐的秽物打扫干净,又不知从哪儿抱了一床柔软的毛毯来,仔细的盖在陆浅葱身上,这才吹灭了案几上的烛火,悄悄掩门退了出去。
这一觉睡到了大天亮,陆浅葱的精神好些了,只是面颊看起来依旧有些苍白消瘦。江之鲤还未醒来,她有些失望和担忧,想要亲自去看看他,却被大夫和故渊严厉制止,又将她按回了床上躺着。
这样什么也不能做的日子实在是无趣,陆浅葱还未从久别重逢、劫后余生的惶然中回过神来,总担心自己是在做梦,说不定梦一醒,江之鲤便会如阳光下的雾气一般消散不见。这种不真实感总是扰得她心神不宁,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见江之鲤,想触摸他,感受他,拥抱他,与他十指相扣,呼吸相缠……
陆浅葱总是恹恹的,吃饭也没有胃口,总是一个人望着隔壁江之鲤所在的方向发呆。故渊见了心生不忍,便偷偷向广元药堂的大夫要了一张竹榻,摆在江之鲤所在的客房中。
陆浅葱如愿以偿的搬去与江之鲤同住,两人的床榻仅相隔数尺,望着江之鲤静谧的睡颜,她心里总算安稳了许多。
算起来,江之鲤昏迷已有一天一夜了,大夫说,若明日他还未能醒来,便有可能一辈子都这么半死不活的躺着。陆浅葱听后心中焦虑不已,只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在江之鲤身边,换汤喂药事必躬亲。
入夜,万籁俱静,深巷中间或传来几声狗吠。陆浅葱宽衣侧躺在榻上,望着几步之遥沉睡的江之鲤发呆,不远处的炭火劈啪作响,将江之鲤完美英挺的侧颜投映在墙上,陆浅葱伸手,隔空描摹着江之鲤的侧颜,眼中漫出一股酸涩来。
她疲惫的闭上眼,期待下一秒睁眼,江之鲤就会温柔的吻醒她,给她这世上最明朗温暖的笑容……
想着想着,她便睡着了。
半夜被房间的异动惊醒,她猛地睁开眼,只见黑蓝的夜色中,江之鲤披着单薄的外袍,正撑在床头温柔的凝望她。陆浅葱怔了怔,缓缓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他唇畔那抹苍白的笑意,却又怕惊扰这个美好的梦境般,将五指蜷缩成拳,喃喃笑道:“又梦见你了……”
江之鲤却轻笑一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掌,将她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摩挲,哑声道:“夫人瘦了好多,一定没有好好吃饭。”
指腹的触感温润而真实,陆浅葱一时有些讶然,心道:今天的梦未免也太真实了些……
她痴痴的望着江之鲤的眉眼,有些茫然道:“你不在,我吃不下。”说话间,陆浅葱的眼泪划过眼角,她恳求道:“你快些醒过来好不好,我一个人,真的很怕……”
话还未说完,江之鲤却是轻叹一声,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
陆浅葱愣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她倏地瞪大眼,不可置信的推开江之鲤,扭头朝一旁的床榻上望去,床榻空空,江之鲤并没有躺在上面。陆浅葱又将头扭回来,一时紧张得连呼吸都凝固了,呆呆的望着江之鲤:“江郎……”
江之鲤伸手拥住她,与她额头相触,十指交缠,叹道:“是我。”
陆浅葱依旧怔怔的看着他,连呼吸都变得轻柔起来,反应过来时,泪水已浸湿了脸颊。她缓缓抬手,回抱住江之鲤宽阔的温暖肩背,试探着又叫了一句:“夫君?”
“是我,夫人。”江之鲤将她拉开了些许,一点一点温柔的吻去她嘴角的泪渍。
因昏迷刚醒的缘故,他的唇微凉且干燥,却十分的真实。陆浅葱扑进他怀中,江之鲤闷哼一声,搂着她顺势倒在床榻上,轻叹道:“决战那日,我追着大蛇来到雪林中,却发现你夹在江湖门派里,你不知道,当时我真是紧张坏了。”他环住陆浅葱,埋首在她颈侧蹭了蹭,哑声道:“夫人都快做娘了,做事怎么还那般冲动呢。”
陆浅葱猛地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诧异道:“你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