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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速后退,水波荡荡中人已经退到了另一边,躲过了临楼的暗暗踢过来的一脚,但乔广澜扣着他脉门的手也不由松了。
他哼一声,凝指直接刺向临楼的眉心,这一招又快又狠,竟然好像一点情面都不打算留。
临楼轻轻一笑,错手一格,眼看就要挡住乔广澜的进攻,他却好像没有了力气,手腕突然下沉。
乔广澜出手狠是狠,但再怎么也肯定不能真的把临楼往死里打,刚刚迟疑了一下,临楼忽然大笑起来,那只垂下去的手猛地掬起一捧水,劈头盖脸向着乔广澜浇过去。
他突然出了贱招,乔广澜猝不及防被泼了个正着,下意识地一闭眼已经被人拧住手腕,反身抵在了池子的边缘上。
临楼从后面压上来,先在乔广澜后颈上亲了一下,手指划过他线条优美紧致的脊背,最后一层衣服随之滑落,他笑着说:“乔阁主刚才的话启发了我。人的一生当中,总难免有些心愿和遗憾。我不愿你因为咱们的分别而流泪,却还真的挺想看你哭一回……这方法,不错。”
乔广澜上半身趴在岸边,被临楼压着,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觉得十分丢脸,咬着牙骂道:“你这个贱人!”
临楼道:“唔,你不会刚知道吧,看来印象还不够深刻。”
他的腿抵在乔广澜的膝弯,轻轻一别就将对方双腿分开,从背后搂住他,低头在乔广澜身后的皮肤上留下细碎的亲吻,手指暧昧地下滑,笑道:“再说了,各凭本事而已。”
他的气息拂在耳畔,有些麻痒,乔广澜气坏了,偏偏动不了,而此时两个人的位置更叫他吃亏,简直是咬牙切齿。
原本平静的水波开始晃动,他的额头逐渐见汗,有心骂上临楼两句,终于还只是叹了口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声和轻喘渐渐平息,临楼抱着乔广澜从水里出来,问道:“你不累吗?要不要靠着我睡一会?”
乔广澜推开他自己把衣服穿好,内息一转,全身上下就已经干干爽爽,他道:“不睡了,等你死了我再睡也不迟。”
临楼也穿戴妥帖,闻言笑了起来,一边笑却又一边咳嗽了两声:“被你看出来了。”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和一块令牌,一起塞给了乔广澜:“这瓶子里的药有压制伤势,续命夺魂的奇效,只是也对身体十分有害,不到关键时刻不能服用,里面还剩下两粒,只盼你永远不要用到。令牌是魔族信物,魔族以后的事务我来之前已经有所安排,这东西日后你需要帮忙的时候,派人送给新任的魔尊就可以了。”
乔广澜接过来,问道:“我的师尊和师兄……”
临楼本来想着他若是一直不问,自己就永远不提了,没想到乔广澜根本就没忘这件事。他有点不情愿对方伤心,却不得不说,只好小心翼翼地看着乔广澜,斟酌着道:“其实当初你的两个师兄执念不够,都没能活下来,我所救的只有你师尊一人,但太御出手太狠,我试图将他魔化,却只成功了一半,人长年没有意识,昏昏沉沉。直到方才我在来玉琼派的路上接到下属禀报……令师,嗯,仙逝了。”
乔广澜眉心一凝,追问:“大约什么时辰?”
临楼想了想,说了一个时间,刚好就是那只白骨手抚摸了乔广澜之后消散的时间。
所以师尊的执念,就是看一看自己最小的弟子,确认他的平安吗?
乔广澜默然片刻,叹息道:“这样也好。”
药效逐渐过去了,强压的毒气重新翻涌上来,比之前还要痛苦,临楼只觉得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身体也越来越无力,他紧紧抓住乔广澜的胳膊,眼中有万般留恋:“阿澜。”
乔广澜抱住他:“嗯。”
临楼道:“你好歹也让我当个明白鬼,路珩到底是谁啊。”
乔广澜:“……”
这还真是用生命在吃醋,看临楼对路珩这个名字念念不忘的程度,他简直觉得这人对他自己才是真爱了。
临楼奄奄一息地说:“咱俩好了一场,我有个遗愿,你说什么也要帮我完成,你给我好好揍他一顿,千万记住照着脸打……”
乔广澜微微垂眼,忽然无声无息地笑了起来:“你总是问这么讨厌的的问题,还提无理要求,让人烦的不行,我得罚你。”
临楼越是难受,笑的越开心:“反正我现在没力气了,你要罚随便。怎么,难道阿澜还因为刚才的事耿耿于怀,想……”
他眨了眨眼睛,故意露出暧昧的笑容:“女干尸吗?”
乔广澜出手如电:“我呸!”
临楼全身一麻,冷不防被他点中了穴道,这下实在是不管有没有力气,都当真一动也不能动了。
看到乔广澜放下手里的东西,冲自己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他的心忽然也沉了下去。
乔广澜这是想干什么?但凡他想干什么,以自己对他百依百顺的程度,还需要采取这种手段吗?
除非、除非……
一股凉意猛然从心里漫开,刚才还打定主意慷慨赴死的临楼一下子慌了:“阿澜,你干什么!”
乔广澜已经用一道符咒提前把玉简封住了,不让?鸣感应到这里的事。他扯开临楼胸前的衣服,轻叹了口气道:“对不起。”
他拿出一把银刀,将临楼胸前那道因为原主偷袭而留下的剑痕重新割开一个口子,挤出里面的黑血:“你忍着点,我不能把你打晕,因为这种毒是玉琼派独门所制,有侵蚀神经的效果,要拔除必须维持在清醒的意识状态之下。”
临楼心脏狂跳,勉强维持镇定,平稳道:“你别白费力气了,这毒治不好的。”
乔广澜不再多话,弯腰凑过去,开始从临楼的伤口中往外吸出毒气。他这不是简单地把毒液吸出来,而是通过气脉运行的方法,把临楼身上的毒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自从知道自己是最直接伤害冥照魔尊的凶手之后,他就已经有所预料,这个世界他必死无疑,乔广澜本来已经想好了,不能再让路珩承受痛苦,他一定要找一种对临楼影响最小的离开方式,或者实在不行,大不了两个人一起死,可是造化弄人,他却万万没想到最后事情会发展到这个份上。
乔广澜没听见太御真人说的那些话时还觉得,本来任务也要完成了,临楼跟着他一起去下一个世界一点问题都没有,直到不久之前才知道原来原主刺临楼的那一剑还带着毒。不难猜想,普通的毒药对魔尊来说没有任何效果,太御真人所用的肯定是葬心。
修真世界本来就比普通的世界高级,这种玉琼派特制的毒药不单能够侵蚀肉体,同样会对灵魂和精神造成影响,也就是说,离开这个世界之后,或许它依然会造成未知的后果。
那么与其影响路珩,还不如影响自己,乔广澜心里面都是愧疚,他知道路珩一定不喜欢自己的这个选择,可是没有办法,他同样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受到伤害……
不过这一次他自己恐怕就不好说了,只能拼一把运气。
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将临楼打晕,让他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实在并非乔广澜的初衷,他同样不好受。
随着他的动作,临楼能够感觉到身上的痛苦一点点减轻,但他的心却疼痛的如同凌迟,他死死咬住嘴唇,却在不知不觉中,早已经泪如雨下。
乔广澜感觉到他的眼泪,抬起头帮临楼擦了擦脸,他的唇边还沾着鲜血,却弯起眼角,冲临楼笑了笑,那个笑容不同于以往,因为带了眷恋而显得格外温柔。
乔广澜道:“临楼,别哭。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话吗?咱们还有来世。”
临楼嘶声道:“今生不惜,何言来世!”
乔广澜倏地一窒。
看着临楼的表情,他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悲恸,他猝然低头,掩去了自己的神情,继续帮临楼拔除毒素。
临楼一动都不能动,忽然痛苦地大喊起来:“啊啊”
撕心裂肺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除了宣泄痛苦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意义,乔广澜的手微微发抖,动作却坚定着,一直没有停下。
临楼的泪水簌簌而下,直到喉咙沙哑地发不出来声音。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留我独活!你知不知道对于我来说,这样才是最大的痛苦不,你肯定知道。
你敢这样做,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仗着我从来都舍不得对你生气。
可是我真的……真的……
乔广澜终于把临楼身上的毒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做完这一切,他没有起身,反而直接把头枕在了临楼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
临楼一动也不能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乔广澜缓缓地说:“对不起。如果恨我能让你好受一点,你就恨吧。如果忘记我能让你好受一点,我宁愿……咱们从来没有相识。”
临楼挤出了三个沙哑的字,乔广澜听得清清楚楚,这人在说:“不恨你。”
心头如遭重击,他忽然翻身坐起来,急急忙忙伸手捂住脸,一串眼泪已经猝不及防地掉落,打在了临楼的胸口。
失去固然痛苦,离开也未必有多么轻松。
乔广澜站起身来,用力一抹,擦掉唇角的血,表情恢复坚毅。
他的脊背还是挺的那样直:“好了临楼,等你能动的时候就应该没什么事了。我呢,还有别的事,就不守着你了,咱们后会有期。拜拜……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他勉强口气轻松地把话说完,不敢回头,白色的衣角一闪,人已经翩然消失在了那重重叠叠的紫色花帘之后。
魔族的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明明是他们和玉琼派的假正经们对峙,结果人家在自己的山头上,想吃饭吃饭,想喝茶喝茶,愿意的话还可以时不时换班回房睡一觉,简直爽的没话说。
反观自己这边,众魔族面前摆着一个巨大的铜盆,里面盛着满满当当一盆冒尖的瓜子,大家在这里喝着风嗑瓜子,已经快要吐了,也不知道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玉琼派那个毛小子分明是故意的吧!还说什么奉小师叔之命待客,待个屁,瓜子再好吃也不能这么个吃法啊!不知道这东西上火么!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依稀有人在喊:“尊上回来了!尊上回来了!”
砀山君连忙吐出了嘴里的瓜子皮,好像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又惊又喜地站起来,向着临楼迎过去:“尊上!尊上您无恙吧?”
喻昊也一下子冲了过去,面前的冥照魔尊还是那一副烟雾缭绕的样子,但他的师尊和师叔却一个也没见到。
喻昊总觉得他没有什么敌意,压下心里的担忧,耐着性子道:“敢问魔尊,我派掌教和阁主在哪里?”
冥照魔尊动了动,将身子转向喻昊的方向,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喻昊就是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似乎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冥照魔尊忽然指着他,喻昊莫名其妙地左右看看,发现对方好像的确是指着自己,似乎在示意他什么,但是又不开口说话,十分不知所谓。
难道他被师尊和小师叔联手给打成了哑巴?
喻昊一头雾水,但离临楼更近一点的砀山君却听见了,尊上并不是没有说话,而是嗓音非常沙哑,说话的声音太小,所以喻昊根本就没听见。
他活了数百年,头一回看见魔尊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震惊异常,一边小心翼翼地偷偷打量,一边对喻昊道:“我家尊上是说请少侠过去帮他一个忙。”
旁边又有颇有眼色的魔族过来,俯首弯腰,躬身为临楼呈上了一杯茶水。
临楼把水接过来,机械地一饮而尽,总算是能发出一点声音了,他简短对砀山君道:“你带人回去,按我先前的吩咐做。”
砀山君一愣,随即想到尊上之前曾经交给魔族五名重臣各一份空白谕旨,言及到了适当时机上面会出现字迹,到时候由五人将谕旨拼凑起来,共同领命,接下来只需要按照谕旨交代的做就可以了。
他心里总觉得这像是在交代后事,十分不祥,可是冥照魔尊说话向来不许他人质疑,更何况此时此刻尊上明显情绪不对,砀山君权衡片刻,才犹豫着行了一礼:“是。”
他又道:“吾等会恭候尊上回归。”
临楼心里一片茫茫然,只觉得现在连呼吸中都带着一股疼痛之意,除了机械地吩咐他人他早就已经想好的事,几乎没有了其他的思考能力,只是冲着砀山君简单一点头,就对还在旁边摸不着头脑的喻昊道:“跟我走。”
喻昊莫名其妙:“去哪里?”
临楼道:“去找、”他说了这两个字,就觉得胸口一紧,一股巨大的悲恸涌上来,险些让声音变了调,“去找……你小师叔在这山上,最喜欢去的地方。我、找不见他了。劳你,帮忙。”
他每说几个字都要稍稍停顿一下,仿佛连说话都会耗尽全身的力气,喻昊脸上惊诧之色渐去,取而代之的是心底油然而生的强烈不安,连忙道:“跟我来!”
临楼一刻都不再耽搁,立刻跟着他走了,几名先天魔族不大放心,在后面追了几步,见临楼没有回头的意思,也就不敢再行打扰,只好渐渐都停住了步子。
喻昊带着临楼到处寻找,几乎把乔广澜平时喜欢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却根本没有他的踪影。临楼刚刚能够恢复自由行动的时候,就已经发疯一般地在山里狂奔一圈了,他心里清楚,魔族堵死了玉琼山所有的下山之路,以乔广澜的身体状态,不可能不惊动任何人离开,所以不论……是死是活,他这个时候都应该在山上。
明明应该近在咫尺,可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他!
喻昊忽然道:“我想起来了,还应该有一个地方!只是……”
临楼打断了他后面的话,直接道:“走。”
喻昊欲言又止,最后点了点头,领着临楼走到了玉琼山上最神秘的一处地方冰境之海。
冰境之海外接远域,一眼看去没有尽头,海的表面是一层冰,冰下的水流能够随意改变方向,任意的东西漂流,如果有什么物品掉进去,转瞬间就会消失,谁也不知道能被冲到什么地方。
包括……人。
他之前没有想着上这里来,就是因为这本来就是一处死地,实在不相信乔广澜会在,但现在实在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临楼显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怔怔地站了一会,才一步步向着中间的冰眼走过去,喻昊站在他的身后,也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间有些不敢面对。
他呆呆地看着对方的背影,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看起来那么伤心,依然可以挺直脊背,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然后他就突然看见临楼的身体晃了晃,一下子跪了下去。
喻昊“哎”了一声,连忙跟在他身后跑过去,临楼依旧手撑着冰面跪在那里,在他的手掌旁边,一抹殷红格外醒目。
临楼用手轻轻抚过那片血迹,温柔的就像在轻抚情人的面庞,他眼中的泪水滑落,唇边却忽而绽出笑容:“这次找到你了。你不想让我跟着你,但是我偏偏来了,你,等等我吧。”
血水在他的指间融化,临楼忽然攥紧拳头,悲愤交加地一拳捶在冰面上。
整个海域都晃动起来,喻昊没工夫去管,颤声道:“冥照魔尊,看在我带着你走了这么久的份上,你能不能说句话,我师尊,我师叔,他们到底都怎样了?!”
临楼没有抬头,平平淡淡地道:“你师叔说,你是下一任掌教,他让你好好干。”
喻昊浑身一震,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他心里非常想拽着临楼的衣角喝问他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但是看着这个人,他却突然不想说话了。
因为在临楼的身上,他几乎可以看见痛苦化形而出,如同凶猛恶兽,将这个原本该是无双强者的男子吞噬。
他心里的温柔与悲恸,已经全部都没有了,既然如此,哪里还有什么可问的?
喻昊后退两步,眼眶红了,脸上却露出坚毅之色,略一躬身致意,退后两步,转身走了。
天上忽然飘起落雪,不知过了多久,临楼还是重新从地面上站了起来,日光菲薄,在地面上投下他长长的影。
他是伤心的,但再伤心也不能就此倒下,一旦放弃了,人生这场棋局便全盘皆输,他绝不允许失败。
他给了自己片刻光阴去思索,当乔广澜站在这里的时候,心里会是在想什么。
临楼扬袖一甩,身边的雾气散开,白昼刹那间化作无尽的永夜,漫天彩色的星子熠熠生辉,一如他们在幻境中见过的星光。
只是这回,自己的身边空无一人。
一圈火焰在冰面上倏地燃烧起来,将临楼包围在中间,他负手而立,仍然是痴痴望着那一片星空,一动都没有动。
他体内散出的灵力催动烈火大肆蔓延,冰封千年的海面竟然开始融化,海下封印的无辜冤魂纷纷得以托生。
火光辉映星芒,海水不停地沸腾,蒸发,场面明美莫测,烈火在吞噬着冰境之海的同时,也正在吞噬着站在大火中间的临楼。
大海吞没了你,我就蒸干这大海,生死阻隔了我们,就让我身化飞灰,赶去找你。
我们是永远不会分开的。
临楼在火光中微笑着叹了一口气。
真好啊,没耽误太多时间,应该还能赶上。想到你就在前面,即使焚心焚骨,我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