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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广澜本来想说“谁担心你了”,结果话到了口边,但看看临楼这幅半死不活的德性,也不忍心说了,嗤了一声,道:“你既然知道,就不要再胡闹了,把这个吃了。”
临楼见是乔广澜递过来的药,一句都没问,直接张嘴咽了进去,还顺便亲了一下他的手指。
乔广澜看了临楼一眼,目光又越过他,落在了临楼的身后:“朋友,你看的这样目不转睛,是不是觉得我很英俊?”
临楼抬袖拭去唇边的血迹,神色一派从容,仿佛根本没有受过伤一样,施施然转身,发现邢超正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身后,目光果然落在乔广澜的脸上。
这个人不是之前的幻影,真实的他看上去似乎年龄要大一些,少了几分年少时的阴郁戾气,但全身上下的气息沉沉的,仍然让人有种压抑的感觉。
临楼眨了下眼睛,平地忽然刮起一阵风,将地面上的沙土迎面掀了邢超一身。
邢超下意识地躲闪,用袖子擦了下脸,目光也移开了。他倒是没有在意这点小事,只看着乔广澜道:“乔阁主,久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真实的邢超并没有在跟戚阳一起住的那家客栈里见过乔广澜,但后来到了魔族之后,因为跟玉琼派比邻而居,他倒见过玉琼派的名人几次,只是两人没说过话。
他跟着看了临楼一眼,发现并不认识,也就懒得招呼。
乔广澜微微一顿,笑着说:“这里的马夫人曾经写过一封信给我派掌教,说是家中闹鬼,请求援助,我就来看一看。倒是看见阁下你还活着,让乔某也很意外。”
“意外吗?”邢超微微一哂,直接道,“我跟这家人有血仇,过来看看他们是怎么死的。你查你的案子,我看我的热闹,各不相扰。”
“各不相扰?这恐怕不行。”乔广澜心念一动,没有离开,反而挡在了邢超面前,笑吟吟地说,“请等一下,我还有笔账没有算。当初成功灭掉凌见宫,杀死冥照魔尊,这件事你从中获利不少,难道得了好处就要忘了帮助过你的人了吗?”
听到这里,邢超还没有怎么样,倒是临楼一下子明白过来乔广澜想从邢超嘴里套话,顿时心生紧张。
他正想着要是实在不行,就算是再次强提功力,也得赶在对方说漏嘴之前把邢超给杀了,但这样恐怕乔广澜就要真的彻底怀疑上自己了。好在邢超心里另有别的事情着急,没有顺着乔广澜的意思说,只不耐烦地道:“不知所谓,让开。”
他伸手去推乔广澜,乔广澜不避不让,直接跟邢超对了一掌,邢超被他直接挥出去好几步,惊怒交加:“乔广澜,你今天是打定主意了要找茬吗?欺人太甚!”
乔广澜淡淡道:“我就是要欺负你,怎么样?”
邢超冷笑一声,身形忽然后退,跟着转身就要逃跑,可是他刚刚飞跃出去几步,就好像遇到一面无形的墙一样,又被反撞了回来。
邢超踉跄了一下,脸上顿时变色。
乔广澜道:“我没把话说完之前,你哪里也不准去。”
邢超一脸晦气地“呸”了一声:“姓乔的,我从来没有得罪过你吧?真是倒霉催的,碰上你就他妈没好事。你还讲不讲道理了?”
一丝疑虑从乔广澜眉宇间掠过,很快消失,他无赖道:“我想讲的时候就讲,不想讲的时候就不讲。”
邢超:“……”
乔广澜道:“好,看来你已经服了,那我问你,戚阳何在?”
这句话一问出来,邢超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他看上去像是要破口大骂,但自忖无法打过乔广澜,强压怒气道:“死了!”
乔广澜道:“不,没死。你不就是来找他的吗?”
乔广澜明显是想引着邢超说出当天的具体情况,但如果被邢超看出来他的目的,说不定会故意捏造谎言,所以他才会用这种迂回的手段。真相不能被乔广澜知道,但让他不再追究的最好方式不是杀掉知情人,而是给他一个伪造的真相让他相信……那么现在,邢超还真的不能死……
临楼默然不语间暗暗盘算,没有参加两个人的对话。邢超听到这一句,则猛地瞪大眼睛,带了几分震惊看着乔广澜。
乔广澜气定神闲道:“我听说当初龙青有一门祖传的手艺学的很不错,就是在人刚刚死去,魂魄还没有完全离开身体的时候,将其硬封在人的体内,做成傀儡,这样就可以通过傀儡使用那个人生前的招式。杀死马家人的蓝色人影所用的正是戚阳的‘梦魇之梦’,难道这件事不是出自你的手笔?”
邢超默默听着,唇边逐渐扬起了一个阴鸷的笑意,索性不再否认:“那又怎么样?”
乔广澜看上去把话说的轻松,实际上为了利用有限的信息完整从邢超嘴里套出实情,又不让对方看破意图,他每一个字出口都经过了反复斟酌。
他听对方承认了,立刻道:“你还敢装傻!当初你答应了我师兄,要把封魂术完善之后给他,作为他帮助你的代价。现在看来,你根本就没有那个本事,这笔账怎么算?”
邢超刚要说话,临楼惊诧的声音已经传来:“阿澜,你的意思竟然是,当初太御真人跟他合谋害了冥照魔尊?这怎么可能!”
乔广澜这个时候基本上已经认定害了临楼的人的确就是太御真人和邢超,而临楼这句话一说,只会更加让他觉得之前临楼一直想隐瞒的真相就是这个,这也是临楼的目的。
乔广澜果然被糊弄住了,对于临楼的装模作样简直不想搭理,只接着自己刚才的话道:“不但没有那个本事传授别人,连你自己做出来的傀儡都不受你控制了……”
邢超突然接口道:“得了,乔阁主,你不要再说下去了,老底都被你揭了。剩下的话还是让我自己给说完罢。你说的没错,我是把戚阳做成了傀儡,而且我本来想要试图改造那个封魂术,让他能够与我自如交谈,可是失败了,现在我无法控制他,而且现在赶着把他找回来,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现在明白了吗?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的话赶紧让我走吧。”
他真是爬了这个见鬼的乔阁主了,实在是一分钟都不想和对方多相处,说完之后见乔广澜没有表示,抬脚就要走。
乔广澜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拦他,就见到邢超忽然停下,脸上露出震惊无比的表情,又指着自己道:“你、你!”
乔广澜一愣道:“我什么?”
与此同时,临楼将他往身边一扯,沉声道:“身后!”
乔广澜也反应过来,刚才邢超后面那句话不是冲他说的,而是对着他的身后。
他的身后,活生生的戚阳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个什么东西,脸色苍白而呆滞。
邢超喃喃道:“他怎么会……是现在这样?难道、难道我成功了?”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连乔广澜和临楼都满头雾水,不知道戚阳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沉默之中,戚阳手里拎的那样东西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三个人这才发现,那竟然是一个二、三岁的小男孩。
戚阳拎着小孩的一条腿,慢慢把他倒提到眼前,阴鸷地打量着,似乎下一刻就要松手。
临楼道:“肯定是邢超的方法出了什么问题,他已经失控了。我感觉不到他体内的魂魄,他身上只有……戾气!”
乔广澜简短地说:“我会找准时机救人,你在原地不要乱动,小心伤势。”
戚阳早就已经死了,这个人原本也不能再算是戚阳,他只是一把属于邢超的杀人的利器,现在失去了控制反而更加可怕。
乔广澜话音刚落,戚阳已经把孩子举起来,狠狠向着地上砸过去,同时另一只手一挥,一道白光利箭一样飞出去,扫向远处的人群。
乔广澜一直在注意这戚阳的情况,在他抬手的同时,整个人也已经冲了出去,就地一滚,正好垫在底下接住了孩子,他的佩剑也同时出鞘,在半空中挡住了那道白光,两股力道相激,发出轰隆一声巨响,远处的人这才注意到这里的动静,纷纷惊慌地看了过来。
他一个人同时挡下两处攻击,反应迅速,位置计算精准无比,但这个时候却没人有心情喝彩了,戚阳身上那种阴暗和恐怖的气息正逐渐蔓延开来,形成一股巨大的压力。
镇上的居民们还没有明白情况,胆小的跑掉了,胆大的还留在原地议论纷纷,似乎在商讨要不要过来看一看情况。
还没有讨论出结果,他们的面前突然人影一闪,已经多了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年轻男子,仪容出众,只是脸色十分苍白,身上似乎还隐隐有些血迹。
“什么人?”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临楼伤势不轻,不能像上一回客栈受到攻击那样直接把人给转移走,他面对别人的时候耐心十分有限,听到这些人纷纷喝问,也懒得费唇舌仔细解释,直接学着乔广澜当了一回土匪。
他面无表情地道:“我是谁不重要,你们只需要知道,我是来杀人的就行了。”
说完这句话,临楼直接一拂袖,离他最近,也是叫嚣的最凶的那个人旁边,顿时炸开了一个巨坑。
那个人吓得面如土色,一下子坐到了地上,他当然不会想临楼如果真的要杀自己,那出手的时候是绝对不可能打偏的,反应过来之后就惊叫着,连滚带爬地逃命去了。
他这样一开头,周围的人才真正意识到了恐惧,瞬间作鸟兽散,跑了个干干净净。
临楼把那些人吓跑,神色从头到尾没有半点波动,转身又回到刚才的地方去看乔广澜。
他刚刚过去,迎面就一样东西飞了过来,他下意识地要拍,乔广澜在刀剑相交的声音中大喊道:“你给我抱住了!”
临楼吓了一跳,连忙听话地张开手,将那样东西稳稳抱在怀里,低头一看,原来是乔广澜刚才救下的那个孩子。
临楼从来没抱过这样的小东西,只觉得他软软的,身上还有一股奶味,好像是十分脆弱的样子,不由非常的别扭。但孩子是乔广澜让他抱的,临楼丝毫不敢怠慢,手臂僵直,像举着一个贡品那样将小孩平托在手中。
这孩子不大,正是懵懵懂懂刚学会说话的年纪,他不知道自己才从死门关转了一圈回来,被乔广澜这样一扔,又被临楼稳稳接住,大概是觉得十分刺激,高兴的手舞足蹈。
临楼:“……”
他僵硬地说:“你别动。”
小孩冲他伸手,结结巴巴地道:“爹……娘……娘……”
临楼瞅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又好了起来,一下子笑了,柔声道:“好孩子,你乖一点,你娘在跟人打架呢,等一会他回来,你就大声叫他,知道吗?”
小孩挥舞着胖胖的手臂,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听明白。
幸亏“他娘”正全神贯注地牵制傀儡,没有听到这番话,不然估计就要转头先给“他爹”身上捅出两个窟窿来。
戚阳已经被彻底被激怒了,这个时候周围除了邢超、乔广澜与更靠后一点的临楼和那个孩子,再也没有其他人在,他的怒气没有地方发泄,乔广澜成了首当其冲的接收者。
一蓬暗光乍起,戚阳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长柄铁斧,这兵器从上到下都闪着不祥的暗红血色,向着乔广澜当头劈下。
临楼嘴上和孩子说得轻松,实际上心里也是担忧,明明知道这应该不会把乔广澜怎么样,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个方向,同时暗暗调理着自己早已经乱成一团的内息。
乔广澜面不改色,拔剑相迎,随着他的长剑狂扫而出,一股强大的剑气顿时向戚阳的方向狂涌而去,瞬间席卷了半边夜色。
两样兵器相击,戚阳手中的斧子顿时碎了。
乔广澜却在这一个刹那中似乎领悟到了某种剑法中的真谛,他虽然并不是真的修士,但从小在意形门中对这种种武学也都有所了解,如果说过去不过是纸上谈兵,流于表面,那么到了这个世界之后,有很多曾经了解过的东西就这样在一次次的交手中突然融会贯通了。
戚阳怒喝一声,将手里只剩下了一个柄的斧头扔了出去,方向正好冲着临楼。
乔广澜眉目微微一冷,旋身振袖,袖子在半空中甩出去,将斧柄抽了下来,同时手下剑气如潮,光流涌动,向着戚阳一连逼出数招。这力道太强,连原本只是站在一旁的邢超都不由自主地被逼退了好几步。
他手里一直捏着剑柄,但迟迟没有□□。邢超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攻击的人是戚阳还是乔广澜,而这一切到底又是如何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戚阳身上转眼间中了好几剑,因为乔广澜还稍微留了一点手,所以他伤的都不是要害的地方,但是似乎无论什么样的伤害都对戚阳没有半分影响,他早就化成了一具只会杀戮的死尸。
那么如果照准了他的要害打……
乔广澜正估量着形势,身边忽然旋过一阵疾风,紧接着重重的一掌按在了戚阳胸口,掌力激荡之处,玄劲环环荡出,戚阳整个人立刻跌了出去,仰天倒地,半晌没有爬起来。
乔广澜手一拂,收了剑,转身看向还单手抱着孩子的临楼:“手贱的人很容易早死啊,你不知道吗?”
临楼能听出来乔广澜话里的担忧,心中也明白,因为自己很多事都半真半假不肯直言,乔广澜一定是心里憋闷,所以每次开口都不大客气,实际上还是在挂怀自己。
他出手也是实在没办法,就是看不得对方太辛苦。
临楼莞尔一笑,用袖子给乔广澜擦了擦汗,把孩子塞进他手里:“我刚才调整了好一会,已经好多了,动一下手没关系。倒是抱孩子这种高难度的事还是你来好了实在难为人。”
小孩被临楼递给了乔广澜,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看着临楼,临楼冲他眨了眨眼,又偷偷向着乔广澜一努嘴。
乔广澜没看见他的动作,擦了一下脸上刚刚溅上的一点血迹,郁闷道:“这玩意我也不会抱啊。”
小孩看看他,又回头看看临楼,两相权衡,还是坚定地冲着临楼喊了一声:“娘!”
临楼:“……”
乔广澜:“……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捏了下小孩的脸,大笑道:“这孩子真聪明,居然可以一眼就能透过现象看见本质,不错,很好。来,叫我爹听听。”
“……”临楼抚了下他脖颈侧的一处吻痕,“那是本质吗?这才是本质。不知道是谁让我慢点慢点,又叫我把手拿开……”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在乔广澜的瞪视下没声了。
乔广澜冷笑道:“你等着,下次我也让你尝尝那个滋味。”
临楼眨了眨眼睛:“你愿意主动,我当然求之不得。”
乔广澜刚要说话,这时小孩又冲着他道:“姐姐!”
乔广澜:“……”
这么傻的孩子,还是丢掉吧。
毕竟不该是轻松的时候,他和临楼说了几句话放松心情,也就不再多言,重新转过身来,向被临楼打的站不起来的戚阳努了努嘴,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临楼道:“他已经不是戚阳了,存在于世界上的目的就是滥杀。”
言下之意是应该铲除。
乔广澜道:“随你。”
他把剑提起来,冷不防旁边的邢超跨上来一步,挡在戚阳的面前:“等、等一下。”
乔广澜道:“邢超,你这样可就没意思了。”
邢超急切道:“之前是我的方法有问题,这次再试一遍,绝对不会出差错。你让我再试一遍!戚阳这个人正直良善,只要我用对了方法让他恢复本性,他一定不会再……”
临楼突然打断他,高声喝道:“快躲开,向前扑!”
语音戛然而止,邢超听见了临楼的话,但是已经晚了,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大,眼球上布满了血丝,觉得腰间凉冰冰的。
在邢超的眼睛里,对面乔广澜那张俊俏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万般震骇的神情。
背后攻击的人是谁,连想都不用多想,他忽然觉得讽刺,就笑了笑,笑容还没有成形,邢超就感觉一半的自己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
之所以是说“一半的自己”,是因为在刚才他挡在戚阳前面的时候,戚阳在后面重新凝聚了那把被乔广澜打散的斧头,六亲不认地将邢超拦腰斩成了两截。
他的下/半/身无力地瘫在了戚阳身上,将戚阳的衣服染成了鲜红的颜色,而腰部以上则躺在旁边的泥土和积雪上,一时之间神志未散。
戚阳喉咙里反复发出模糊不清的吼叫,先前邢超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一直不愿意跟他太过靠近,直到现在离得这么近了,他才分辨出来,那反复的两个字说的是:“恨啊……恨啊……”
他从来没想过戚阳也会仇恨,在邢超的心里,这个人就是个愚蠢优柔,毫无血性的懦夫,也正因为如此,他恶劣地想打碎戚阳的平和,其实潜意识里却早就认定了,戚阳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伤害他。
他那样讨厌有些人身上的柔软和善良,他认为能够轻易原谅别人过错的都是蠢货,认为喜欢去帮助陌生人简直就是没事闲的,做人就要狠毒点才不会吃亏。可是在这一刻,他突然发觉,自己生活中不多的美好,全都来自于此。
可此时面前这个口口声声叫喊着仇恨的人,到底是真实的、终于对他失望了的戚阳,还是他制作出来的戚阳?
邢超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