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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六(微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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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下。
    谢岁难得能够休假一日,可以自由活动,自然不愿意太早回到镇北王府,趁着还有些许时间,便让小五架着马车,经由他指点,缓缓驱车行往金陵城北区。
    “公子要去哪里?”小五控马,有一搭没一搭的同谢岁聊天,“再往北边可就是乌衣巷了。”
    “我知道。”谢岁倚在马车窗口,静静看着街市上人流如织,时不时可以看见几个少年郎坐在高头大马上,呼朋引伴,骑着马从街上一晃而过。
    马蹄哒哒,笑声传了老远。
    小五坐在前头,一脸无所谓。在这种街市上骑小马有什么意思,畏畏缩缩,还得担心撞到人,拘束的很,纵马就该上北方,那里有他们打下来的最广阔的草场,一眼望不到边际,跑多快都不用担心伤人。
    马车摇摇晃晃,路边已经开始挂起了灯,小五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呵欠,没多久便被指示着将马车停在了一个暗巷后面,他探头望去,大概是快要入夜的缘故,光影暗淡,那巷子口里沉冷的很。冷风从里面往外头一吹,草叶簌簌作响,隐隐有呜咽的回声。
    四周朱门绮户,此间破墙碎瓦,还有火燎过的痕迹,越发显得破败不堪。
    谢岁从马车上下来,小五扶了他一把,得到一个感激的微笑。
    “这是哪里?”撑着谢岁的胳膊,给他借力,小五一脚拨开路上的碎瓦,在里头看见了几个生锈的铁片,像是碎掉的刀刃。
    “我家。”谢岁找了个矮墙,搬了几块砖石,垒在角落,踩着砖块艰难的翻过墙去。身侧听得衣袂摩擦声,一晃眼,小五已经飞了过去,穿着短打的少年看了眼凋败的庭院,有些嫌弃,“你的家里是被强盗洗劫了吗?”
    谢岁思索片刻,点点头,“嗯,差不多吧。”
    谢府占地面积极大,不过长久无人打理,荒草丛生。当年从书房烧起的一把火,直接蔓延去了主屋,连带着半边宅院被付之一炬,只剩下杂役房还有几个临水的厢房。
    谢岁推开半扇尘封的门,灰尘扑了满脸,房间后来大概在抄家后又受到过几次小贼的劫掠,连地砖都撬了不少走了。墙面还有好几块血液喷射,干涸后留下的痕迹,底下还有几个发黑的掌印。
    鬼屋似的,让人不寒而栗。
    小五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忽然想起了同僚们晚上值班,无聊时会藏在角落里讲鬼故事。其中就有一个乌衣巷谢府,据说当年谢家谋逆,惠帝驾崩前留下一道圣旨,一则废太子李筠,改立大皇子李焉为帝,二则谢府整族流放西北,整府一百三十余口,当夜被禁军围困,那时蔡相摄政,蔡相独子荒唐,在谢府里玩起了人猎,死伤无数。
    据说最后谢家打入天牢时,包括府卫在内,只活了仅仅二十余人。
    谢家主宅内,女眷泰半吊死在祠堂,禁军进去收尸的时候,一串串的白衣女子风铃似的在半空中晃动。
    所以这府宅中怨气极大,时常能听见女人呜咽的哭声,还有人在日落时刻,看见身着丧服的窈窕侍女提着灯笼,在破旧的房舍间来回走动。以及盗贼大半夜过来偷盗,第二天被发现吊死在房梁上什么的。
    叶五是暗卫,亲手杀过的人十个手指头都数不清,自然不会怕什么女鬼。只是此间荒凉凋敝,瞧着着实让人心中不舒服。
    谢岁却是一脸淡定,他轻车熟路的走进更深处,绕过山石,踩着庭院内的枯枝败叶,最后站在一处烧光了的废墟上,清理了一会儿枯草,扑通一声跪下,磕了好几个头。
    口中念念有词,“不孝子谢岁来迟,今日特来给母亲请安”什么的。
    额头同地上的碎石碰在一起,一下又一下,生生磕出血来。叶五想让他别磕了,到时候顶着一脑袋的伤口,王爷看了又要不喜。
    转而一想,当年谢府一把大火,谢岁的家人泰半都在这场火里化成了灰,融进了这荒凉的庭院里,他想要祭拜,也只能跪这此间草木了。
    叶五忽然就觉得谢岁有些可怜。
    他往旁边让了让,转过头去看别处,给谢岁留了点同家人说话的空间。
    不知是不是此间主人回来了的缘故,叶五在这里呆了有一多个时辰,他们既没有看到提着灯笼的侍女,也没有看到吊舌头的女鬼。
    叶五将鬼故事讲给谢岁听,谢岁踉跄起身,他看着这断壁残垣,轻声道:“若是这世上真有恶鬼也就好了。”
    他至少还能再看一眼家人。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他们二人启程回府。
    天气渐热,谢岁撩开车帘透气,他很是疲惫,靠着软枕昏昏欲睡。前头小五还在絮絮叨叨同他讲些北疆的趣事,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在心里想着再有数日便是五月十五,该如何讨好裴珩,才能将他这个腿脚有疾的病人带着。
    从小到大基本都是别人讨好他,他也不太会奉承别人,仅有的几次还弄巧成拙,引人生厌。不行,得去寻几个如何讨人喜欢的册子学习学习才是。
    正烦躁间,马车忽然一个急停,随后便是一声极为凄惨的大叫声,似是马匹踏到了人。
    马车被逼停,随后谢岁听见了小五的呵斥声,“此乃镇北王府车架,何人敢拦!”
    谢岁睁眼,从车窗往外望去,隐约可以看见一个穿着短打的男人在地上翻来覆去打滚,抱着腿哀嚎。
    “呀!原来是摄政王府上的车马,难怪在街上随意横行。”
    “这位小兄弟,你当街纵马,碰伤了人,便是摄政王亲自在此,也得给人一个说法吧?”
    “我没撞人,是他自己闯过来的!”小五分辨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
    “小兄弟,话可不是你这么说的,你说他自己跑过来,意思是这位兄台想要自尽?那这位兄台,你想死吗?”
    “我活的好好的怎么会想死!谁会往别人马车底下撞啊!”中气十足的声音,“小人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忽然这辆马车从后头急冲冲撞上来……唉呀,腿好疼,小人的腿断了!头也破了!”
    大约是此处动静颇大,随后几道马蹄声哒哒靠近,有人提着灯笼围了过来,十分轻挑的往车窗里探,谢岁放下了帘子,马车外的人却并不放过他,屈指敲了敲,“劳烦里头这位夫人,还是小姐,下来给个说法。”
    “大周法度在此,王爷既是代理摄政,府中的人更当约束自身,做朝廷表率才是。”年轻人略带调侃的声音响起,“如今当街纵容恶仆伤人,这是要藐视法度吗?”
    这声音……
    谢岁坐直了身体,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他冷笑一声,“哦?那这位公子,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清清冷冷的声音从车架内传出来,马车外,崔宁折扇一收,没想到里面会是个男人。
    “我怎知该如何处理?此事定然要问苦主。”
    地上翻滚的汉子一边啊啊大叫,一边喊着自己要死了,他身上也不知撞破了何处,刺啦往外喷着血,看起来确实一副身受重伤,命不久矣的模样。
    小五一眼就看出此人是在讹人,他从小到大哪里生过这般气,将人提起来就要去送官。可是他刚一伸手,旁侧的儒生却唉一声,“你这小仆怎的如此刁蛮,他都这么惨了,你不将他送去医馆诊治,怎么还想出手伤人?”
    “我没撞他,他也没有受伤。”小五看着对方胸口不对劲的鼓起,猜想这厮应当是在怀中藏了血包。
    然而他一动手,四面八方就围过来不少“见义勇为”的汉子,呈包抄之势,明显是有备而来。不远处的街市上,已经吸引许多百姓的注意力,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心头烦躁,只想将这群王八蛋丟进朱雀湖里。
    “你说没撞就没撞?我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你如何证明啊?”儒生扇着扇子为民做主。
    “是啊,哪里有人往别人马上撞的。”
    “那不是找死吗?”
    “天啊,是镇北王府的人,摄政王杀人如麻,征北时屠了樊城,今日定然不能善了,那人倒霉咯。”
    “王府的人最是霸道,听闻摄政王是修罗投胎,战场上无往不利,但是克父克母克兄,所以才父兄双亡,连长公主也避讳亲子。”
    一圈一圈的人围了上来,各种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蝇虫一般在耳边围绕,小五听的恶心,正待打出去,却听得车厢内谢岁平静的呼喊声。
    “小五,你过来。”
    叶五气红了脸,将那青年丢在地上,蹙着眉头走到马车旁,“公子不用担心,我们这么久不回去,府里必然有人来寻,届时直接押入京兆尹审问,给这群泼皮一顿好打。”
    谢岁看了马车旁愤怒的少年一眼,淡淡道:“人家有备而来,你与他们争论无用,便是去了官府,还了你清白,在场这么多人谣言早传开了,又有谁会听人解释?他们只信自己该信的。”
    “你越是急着证明,越是落入他们的圈套。”
    谢岁看了一眼围观的人群,以及马车前还在抱腿打滚,状似奄奄一息的男人,漠然道:“你上车,不用管他,直接鞭马压过去。”
    他轻而易举下了命令,仿佛要压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虫豸。
    小五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听错,哦了一声,也没问为什么。翻身坐到车架上,他抬手一鞭子抽在马臀上,王府的马车都是军用,马匹受了刺激,前蹄高抬,一声嘶鸣,拖着沉重的车厢便气势汹汹向前冲去。
    万万没想到摄政王府的人能有这般跋扈,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还敢撞人,周围围观的人群惊叫着散开。
    马蹄沉重,一步一步踩在地砖上,落在地上装死那汉子耳中,如同九天雷鸣。他只是按照吩咐来碰个瓷,顶天了以为自己挨顿揍,断条胳膊,瘸条腿什么的,万没有将自己小命搭在这里的意思。
    眼看那马蹄子要一脚踩在他脑袋上,西北征战沙场的重骑,那马足若是踩实了,必定落得个脑浆迸裂的下场,汉子吓破了胆子,从地上一跃而起,健步如飞,速速避开,朝着安全处狂奔而去,边跑边喊,“杀人了!杀人了!”
    哪里还有方才被撞后气息奄奄的样子。
    小五控马,猛拉缰绳,速度下降,马儿不高兴的嘶鸣一声,原地踏步,哒哒跺了两下蹄子,拉着马车从那儒生身侧驶过,谢岁唤住小五停车,隔着窗户问,“公子还要替他讨一个公道么?”
    那年轻人呵呵冷笑,“这能算得了什么,人在情急之下,跑的快些而已也是应当。你们撞了就是撞了,方才还竟想撞第二次灭口,镇北王府的人都是这般不讲理的吗?”
    谢岁隔着竹帘缝隙,看着一侧儒生的脸,眉头微挑,正待掀开帘子,却听闻一侧人群中传来朗朗一声清喝:“他没撞!”
    “方才我在楼上看的一清二楚,这位官人马车行驶的极慢,也有特地避让行人,是方才那位无……那位兄弟自己从旁侧蹿至马下,立刻躺倒叫喊。”
    “况且方才大家也看到了,那人一边说着自己腿断了,一边又健步如飞。”人群中艰难挤进来一个白生生的少年,大概是跑过来的,额头急出了一层热汗,衣衫都给挤歪了,他冲着马车和另一侧的儒生作了一揖,“况且小生颇通医理,若是被马匹踩踏,当是内伤,并不会流出那样多的血。”
    “兄台若是不信,只要将那位伤者带过来,小生当众一验便知。”
    那汉子见势不对早就一溜烟跑得没影了,哪里还能找的回来。
    谢岁倚在车厢内,单手撑头,看着那少年同别人耐心解释。
    “街市人流如云,有所磕碰实属正常,但也需合理索赔,倘若人人都往他人马车下一躺,便要不分青红皂白的赔钱,久而久之,民风如何?”
    那孩子一身陈旧素袍,看起来年纪很小,至多十七,一双猫儿眼,唇红齿白,大概不常说话,声音干涩有些紧张,不过也不妨碍谢岁觉得耳熟。
    在哪里听过呢?
    “崔兄,你我同为国子学门生,将来都是要一同入仕的,凡事应当三思而后行,怎可不分青红皂白,偏听一家之言。”
    “长此以往,若是出了冤假错案……”
    少年絮絮叨叨的声音不断从车厢外传进来,谢岁忽然想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见过了。
    胭脂山,萧庄别院,他朝着傅郁离下跪时,对方身后传来的那声“傅兄”。
    原来是主角啊。
    谢岁心里忽然就乐了。
    窗户外的主角十分耐心的同人讲道理,“崔兄,你虚长我数岁,我敬你学识广博,只是越是如此,越该做好表率……”
    “闭嘴啊!”另一道声音显出几分烦躁,“言聿白你如此维护这马车上的人,谁知道你是不是贪慕权贵,想搭上摄政王这条线,所以给他们做假证?”
    少年呆了呆,继而反驳道:“我没有,我根本不认识马车上的人,凡事都要讲究一个公道,实事求是,不论贵贱当一视同仁……”
    那儒生懒得同言聿白再辩驳,他看着马车上摄政王府上的标记,恶从胆边生,抬指以折扇将车帘一掀,“这位贵人怎的一直说话,不如下来同小生分辨分辨,总藏在马车上算什么……”
    清风浮动,灯笼里发出的暖光探进漆黑的车厢内,照亮了狭小的空间,和车厢内正襟危坐的少年郎君。
    谢岁一身宽松玄袍,眸如漆墨,面色苍白,唇红如血,坐在车厢里似笑非笑,像个灵堂里扎出的纸人。
    崔宁瞪大了眼睛,如同见鬼。
    片刻后,纸人说话了,声音懒散,“崔公子,久仰啊。”
    崔宁手中折扇吧嗒掉了,他瞪着谢岁,舌头都打了结,“谢……谢……谢岁?!你不是被流放了吗?!”
    谢岁但笑不语。
    萧凤岐为了将他捞出来,往天牢里使了许多银钱,玩了出李代桃僵之计。所以按理来说,谢岁如今应当远在去西北充军的路上,而不是一身华服锦缎,坐在王府的车架里。
    想来萧凤岐也知道自己这事做的危险,故而没让人四处宣传,金陵城里除却同萧凤岐熟识的那堆人外,其余的大概还都以为他滚去西北吃灰去了。
    马车外头那人叫崔宁,是户部侍郎之子,从小便会溜须拍马,谢岁老爹从前是文臣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上学时一堆拥趸,崔宁就是他的小弟之一,从小到大没少被欺负使唤。
    只谢岁一个眼神,崔宁却像见了鬼,老鼠见了猫似的,后退数步,连滚带爬同马车拉开距离,抬手就想带人跑路。
    他今日本来就是故意找茬,镇北王一介武官,扎根北疆,在朝中没有半分根基,如今天上掉馅饼让他捞得了个摄政王的位置,每日里耀武扬威,将朝中阁老骂的狗血淋头,他爹一个月里被气晕了三回。
    他们为难不了摄政王,还为难不了他手下吗?所以找了无赖过来找茬,打算从王府里的人入手,要么他们吃了这个闷亏,要么上折子参他们一个纵马伤人,御下不严。
    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到谢岁。
    淦!谢家人都死绝了,这王八蛋怎么还没死啊!晦气!
    崔宁一下子怂了,他惊疑不定的看着谢岁,扭头就跑,然而走了三两步,忽然想起,不对啊,如今谢家都没了,谢岁一个罪臣,他身为户部侍郎的嫡子,怎么说也是个小衙内,还怕他作甚?
    于是原本弯下去的脊梁又颤颤巍巍直了起来,折扇一展,回头露出一双不太平稳的眸子,又凑到马车车窗侧低声道:“谢岁,你身为罪臣,竟然私自从流亡处回来,你可知这是罪加一等?”
    “谢岁?这是何人?”谢岁伸手拍拍前头坐着的小五,“小五,你认识吗?”
    叶五看半天戏了,自然上道,他摇摇头,“公子,没听说过,不认识。这人胡乱在街上攀咬,怕不是脑袋有问题。”
    崔宁:“…………”
    若是大大方方认了,崔宁可能还有些担心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内情,谢岁这般遮遮掩掩装无辜,他反而觉得自己当真抓到点苗头。
    谢家啊,那可是谋逆。
    谢家人同摄政王搅和在一起,这不是狼狈为奸,其心可诛吗!
    当下崔宁也不怕了,腰板都挺直了不少,“谢岁!你休得猖狂,私自回京,你这是大逆不道!待我向上参你们一本,着大理寺彻查,届时若是查到是谁人窝藏,必然严惩不贷!”
    他背对着人群慷慨陈词,没发现不知何时,百姓围观的队伍已经被人疏散,蓝衣锦袍的少年郎双手环胸,眉头紧蹙,看着正对着马车滔滔不绝的崔宁,冲着他屁股抬腿就是一脚,踹了他一个马趴。
    “姓崔的,你这当街狗吠什么呢!”
    崔宁愤怒回头,便见萧凤岐领着他那一群狐朋狗友洋洋洒洒站着,七八个少年跟在后头嬉皮笑脸,“我说这里今儿个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崔老八你搁这儿犯浑呢?”
    崔宁从前是谢岁小弟,同萧凤岐他们一直都水火不容的,谢岁无了,萧凤岐身边也不可能容纳他进去,只能每天在各处装孙子。
    崔宁看到这群王八蛋,当下就一怂,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们了。
    不过他向来是知道谢岁和萧凤岐不合的,当下将手一指,直直指向马车内的谢岁,试图祸水东引,“萧凤岐,你先别忙着找我的茬,你猜我看到了谁?”
    “谢岁!”
    “他竟然还敢在京中呆着,也不知是哪个不识好歹的,居然敢窝藏罪犯,待你我上告朝廷,查他个水落石出,定然让他们讨不到好果子吃……”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偷天换日,窝藏罪犯的人就站在他面前。
    “谢岁?让我看看。”萧凤岐挑眉,看着崔宁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他往后使了个眼色,一个少年随即上前,挽起袖子,故作惊讶道:“真的假的?!我也要看,当初明明亲眼见着他被人押走,从哪里来的大变活人,能活生生从北疆跑回金陵。”
    少年一把掀开车帘,谢岁也没让小五拦,他单手撑头,百无聊赖的看着他们演戏,距离上次胭脂山一别其实也没过去多少时间,大家心知肚明。
    谢岁冲着对方冷笑,那少年撇嘴,对着他比了个鬼脸,随后放下帘子,扭头给了崔宁脑袋一下,睁眼说瞎话,“我可去你的,哪里有谢岁,崔宁你读书读傻了吧?”
    “怎么可能?!”崔宁用扇子挑起车窗侧的竹帘,指着里头正百无聊赖,冲着大家挥手的谢岁大声道:“他不就在这里吗?他还冲你们打招呼!”
    萧凤岐身后的纨绔们齐刷刷摇头。
    “没看到。”
    “哪里有?”
    “不太像。”
    “你做梦吧?”
    崔宁:“………”
    他瞪大了眼睛,露出白日见鬼的表情。
    “走走走,别看了别看了!”几只手将他一拉,两三个少年围过来,压住他的胳膊,揽着他的脖子,亲热道:“老崔你是不是读书读的老眼昏花了啊?还是太过思念谢二,都出了癔症了。”
    “来,哥儿几个带你喝酒去!”
    “拦着别人马车撒泼算什么事呀!”
    一团人这么一拥而来,转头就将崔宁给抬走了。至于请他喝酒还是喝护城河里的水,谁又说的清呢?
    看戏的老百姓散了个干净。
    车窗外灯笼晃动,谢岁看见几只飞虫冲进了烛火里,噼里啪啦烧成了灰。
    待得四周安静了,他隔着窗户,冲着马车外的主角轻声细语道,“今日多谢公子相助,不知公子名姓,来日某必然登门道谢。”
    不等那雪白衣裳的小书生回答,萧凤岐已经率先挡在了对方身前,“阿言心善,怕是经不住这位公子的‘感谢’。”
    他在感谢上压重了声音,谢岁挑眉,他看着被高大少年遮挡的那一小簇细白,一脸无所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一点小事,仗义执言而已。”一个脑袋从萧凤岐身侧探出来,言聿白脸上通红,他看着车厢内朦胧的人影,小声问道:“你……敢问公子,是谢家郎君吗?”
    “不是。”谢岁轻描淡写的否认,“我是裴家人。”
    言聿白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原来世上竟有相貌如此相似之人,还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
    谢岁隔着窗户笑了一下,“是啊,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情可太多了。晚间风凉,小公子还是莫要在街上逗留,早些回家去吧。”
    叶五驱车,不耐烦的马儿随即迈开步子,拖着车哒哒往前跑。
    言聿白冲着远去的马车作了一揖,起身时却看见前方车帘忽然被掀起,随后探出一只素白的手,朝着他拋过来颗东西。
    言聿白小跑几步,连忙张开手接住,摊开掌心一看,里面躺的是颗莹润的珍珠,像是从饰品上拆下来的,少年人的声音顺着春风传过来,“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还你。”
    言聿白睁大了眼睛,想追上去,却被身侧赶来的萧凤岐一把拉住,“阿言!夜里街上乱,不要乱跑。”
    “可是……”言聿白看着手心的珍珠,又看了眼已经消失在街角的马车,有些失神。
    “他扔了什么过来?砸到你没有?”萧凤岐仔细检查少年身上有没有伤口,见他没事,冲着对方没好气道:“你啊你!胆子这么大,明摆着的无赖找茬也敢掺和,今日幸好让我遇见,不然你让别人打了可怎么办?”
    白衣裳的小公子回神,他悄无声息将珍珠藏进袖子里,冲着萧凤岐腼腆一笑,“一时冲动,没留意,今日多谢萧兄救命之恩!”
    萧凤岐见他没事,松了一口气,拉着人往前走,笑着问:“那你打算怎么报答?”
    小夫子一样的少年沉吟片刻,“那不然你明日过来,我为你讲篇策论吧!”
    萧凤岐:“……………”倒也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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